山雾裹着竹香漫过灵悦的衣袂时,她已立在青竹峰最深处的石径上。
邹云逸的洞府隐在两株千年斑竹后,檐角悬着的铜铃被夜风吹得轻响,暖黄的烛火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脚边投下摇曳的影。
她抬手叩门,指节刚触到冰凉的檀木门板,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邹云逸立在门内,月白广袖未束,发间玉簪松松别着,倒比平日多了几分烟火气。
他目光扫过她腰间藏玉玦的位置,又落在她攥紧的袖口——那里还沾着方才越墙时蹭的竹叶碎末。
“进来。”他侧身让开,声音比山风更轻。
灵悦踏进门的瞬间,门扉自动合拢。
洞府内飘着淡淡的沉水香,案几上摆着半壶未凉的茶,杯盏还是她前日落在这里的青釉瓷。
她转身时,邹云逸已倚在案边,指尖摩挲着那枚星纹玉简——方才她藏在袖中的传信雀,此刻正歪头啄他的指尖。
“你说‘小心身边之人’。”灵悦直入主题,喉间发紧,“是红绫?”
邹云逸的手指顿住。
他抬眼时,眼底像蒙了层雾:“三日前,我在玄冥旧部的密信里看见‘傀儡咒’三字。那是种能操控人心智的邪术,中咒者身上会有黑纹,平时隐在皮下,动念时才显形。”他指节抵着案几,骨节泛白,“昨日我查探红绫的灵脉——她后颈有半朵黑莲印记。”
灵悦的呼吸一滞。
前日红绫打翻茶盏时,她瞥见的那抹黑纹,原是……她攥住腰间的玉玦,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你为何现在才说?”
“我不确定。”邹云逸走近两步,停在离她三尺处,“傀儡咒需以施咒者的血为引,我怕打草惊蛇。”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被风吹散的烛火,“更怕……你不信我。”
灵悦抬头,正撞进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他向来清冷的眉峰此刻微蹙,眼尾泛红,倒像是被什么烧得慌。
她忽然想起紫霄被押走前的尖叫:“他的剑,早被玄冥血浸透了——”
“你在怀疑我?”邹云逸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发间的星纹耳坠,“还是在怀疑……我记忆里的某个缺口?”
灵悦一怔。
“三个月前,我去极北之地取玄冰草。”邹云逸退后两步,解下腰间的玉剑穗,“玄冥余孽设了局,我中了‘忘情露’。”他将剑穗摊在掌心,穗子最里层绣着朵极小的桃花——那是灵悦去年亲手缝的,“清醒时,我只记得要回仙宫,要找一个穿月白裙的姑娘。”他喉结滚动,“后来你说,我在醉仙楼拉着你喊‘阿悦’,说‘我找你找了三百年’。”
灵悦的眼眶突然发烫。
她记得那日邹云逸浑身酒气,攥着她的手腕不肯放,眼尾红得像要滴血。
原来不是醉话,是被忘情露冲散的记忆,只剩最执念的一缕。
“但忘情露的效力……”邹云逸的声音发颤,“我总觉得,那段被抹去的记忆里,或许藏着什么。”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滚烫,“灵悦,如果有一日我做了伤害你的事——”
“不会。”灵悦打断他,反手扣住他的手腕,“你是邹云逸,是为救我挡过九道天雷的人。”她指尖抚过他腕间的雷痕,那是三个月前替她接下天劫时留下的,“就算你忘了,这道疤也记得。”
邹云逸的睫毛剧烈颤动,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心跳声透过衣襟传来,快得像擂鼓。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扑棱”一声。
两人同时转头。
灵悦的传讯雀正撞在窗纸上,爪间攥着片染了朱砂的信笺——是红绫的字迹。
“藏书阁三层暗格,古卷《九曜志》,速来。”
灵悦展开信笺的手在抖。
红绫从前传讯总爱画只歪歪扭扭的桃花,这次却只写了字,墨迹未干,像是蘸着急写的。
她抬头看邹云逸,他已将剑穗重新系好,目光清明:“我同你去。”
“不用。”灵悦将信笺折起,塞进袖中,“红绫若真有问题,你去反而打草惊蛇。”她顿了顿,又补了句,“再说……我信她。”
邹云逸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忽然笑了。
他替她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发丝:“我在藏书阁外守着。”
灵悦转身要走,却被他拉住袖口。
他从怀中摸出个小玉瓶,塞进她手里:“这是破妄丹,若遇邪术,含一颗。”
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明暗。
灵悦望着他,忽然想起晋升曜灵仙君那日,体内突然翻涌的灵力。
那时她以为是仙劫反噬,此刻却觉得,那股力量像在寻找什么——就像被封在石中的剑,急着要破土而出。
“灵悦?”邹云逸轻唤。
她回神,将玉瓶贴身收好:“等我。”
门扉再次打开时,山雾更浓了。
灵悦踏着竹影往藏书阁去,袖中红绫的信笺被攥得发皱,而更深处,那半块玉玦正贴着她的皮肤,泛着幽冷的光。
山雾裹着竹香漫过灵悦的衣袂时,她本已行至藏书阁外的月洞门。
可袖中玉玦突然泛起凉意,顺着经脉直窜心口——那是她晋升曜灵仙君那日,体内翻涌的异样灵力,此刻竟又浮现了。
她脚步一顿,月光在青石板上投下摇晃的影。
三日前突破瓶颈时,灵力不似往常温驯流转,倒像有根无形的线,牵着她往仙宫最深处的星轨池方向去。
当时只当是仙劫余波,此刻想起邹云逸说的“记忆缺口”、红绫的黑莲印记,那股力量突然变得清晰——它不是反噬,是指引。
“灵悦?”
身后传来熟悉的清润嗓音。
邹云逸不知何时跟了上来,月白广袖被夜风吹得翻卷,发间玉簪歪了些,倒衬得眉峰更显焦急:“你没去藏书阁。”
灵悦转身,见他掌心还攥着方才塞给她的破妄丹小玉瓶,指节因用力泛白。
她忽然有些心软,却还是咬了咬唇:“我要去灵兽园。”
“为何?”邹云逸眉心微蹙,目光落在她攥紧的袖角上,“可是方才那股灵力——”
“你怎么知道?”灵悦惊觉自己方才的异样竟被他察觉,指尖下意识摸向心口。
“你晋升那日,我在演武台外守着。”邹云逸走近两步,袖中传来玉佩轻响,“你周身灵气乱成漩涡时,我分明看见……有缕幽蓝的光,从你心口窜向星轨池方向。”他喉结滚动,“我查过典籍,那是血脉共鸣的征兆。”
灵悦的呼吸一滞。
她忽然想起幼年在凡界,总梦见自己站在星河尽头,脚下是流动的光河,耳边有个声音说“该回家了”。
原来那些模糊的梦境,早有预兆。
“我要找幻灵兽确认。”灵悦攥紧腰间玉玦,“它能看透万物本源,或许知道这股力量从何而来。”
邹云逸的手指动了动,终究没去拉她的衣袖:“我在灵兽园外守着。”他从怀中摸出枚星纹符篆,塞进她掌心,“若有异动,捏碎它。”
灵悦点头,转身时衣摆扫过他的广袖。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灼在后背,像团烧不尽的文火,却到底没回头——有些真相,必须她独自撕开。
灵兽园的门扉在身后合拢时,灵悦鼻尖泛起湿润的青草香。
百年古柏下,团着团流转的流光,正是那只总爱蜷成毛球的幻灵兽。
此刻它却伸展开来,银白绒毛间泛着幽蓝荧光,眼瞳是两簇跳动的星子。
“你终于来了。”它的声音像泉水撞在石上,“那缕灵力,是你血脉的呼唤。”
灵悦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它的绒毛。
触感不似往常柔软,倒像触到了流动的星尘:“血脉?我不是凡界孤女么?”
“凡界的你,不过是道分身。”幻灵兽的尾尖扫过她心口,“你的本源,是连接两界的桥梁。玄冥一脉费尽心机找你,不过是想借你的血打开通道——他们不过是棋子,真正的执棋人,还在幕后。”
灵悦的指尖发颤。
她想起紫霄被押时的尖叫“他的剑早被玄冥血浸透”,想起邹云逸说的“忘情露”,原来所有阴谋都绕着她转,像张无形的网。
“那邹云逸……”她喉间发紧,“他的记忆缺口,也和这有关?”
“他中忘情露那日,极北之地的冰下,压着半块与你玉玦契合的玄铁。”幻灵兽的眼瞳突然收缩,“有人不想让他记起,那玄铁上刻着的,是两界通道的封印术。”
灵悦猛地站起,腰间玉玦“当”地撞在石桌角。
她终于明白晋升那日的灵力为何躁动——原来她的血脉,本就是封印的钥匙。
“小心。”幻灵兽突然化作流光窜上她肩头,“他们等不及了。”
话音未落,洞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青鸾的身影撞开竹帘,发簪歪斜,额角沾着碎草:“灵悦上仙!紫霄仙君在狱中自尽了!”她喘着气,从怀中摸出块染血的绢帕,“狱卒说,他临死前用指甲在墙上刻了血字……”
绢帕展开,是道暗红的痕迹,字迹未干,还滴着血:“星轨尽头,是你宿命。”
灵悦的指尖几乎要刺破绢帕。
她想起邹云逸说的星轨池,想起晋升那日那缕指向星轨池的幽蓝光芒,此刻所有线索突然串成线——紫霄在死前所指的,正是那里。
“我去看看。”她将绢帕收进袖中,转身要走,却被青鸾拽住衣袖。
小仙使的指尖冰凉,眼底泛着水光:“他死状……很怪。”她咽了咽口水,“像是被什么抽干了灵力,脸上却带着笑,好像终于解脱了。”
灵悦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想起幻灵兽说的“执棋人”,难道紫霄的死,也是局的一部分?
等她赶到天牢时,月已偏西。
紫霄的尸体被白布盖着,手还保持着抓墙的姿势,指尖全是血。
墙上的血字被狱卒用朱砂描过,在昏黄的烛火下格外刺目:“星轨尽头,是你宿命。”
灵悦伸手触碰那行字,血渍还未完全干透,粘在指尖的温度,像团将熄的火。
她忽然想起邹云逸说的“星纹符篆”,想起幻灵兽说的“两界通道”,星轨池,那个她从未去过的仙宫禁地,此刻在她心里烧出个洞。
深夜的星轨池飘着薄雾,池水泛着幽蓝的光,像倒悬的星河。
灵悦站在池边,望着水中的倒影——那是张她熟悉的脸,可眼底却有团她从未见过的光,像要破体而出。
“我真的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吗?”她喃喃自语,袖中玉玦突然发烫,与池中波光产生共鸣。
远处传来清越的鹤鸣,她知道邹云逸还在附近守着,可此刻,连他的温度都隔得好远。
星轨池的水突然泛起涟漪,灵悦望着自己的倒影,看见水面下有模糊的纹路浮现——那是她在古卷里见过的结界图,“曜灵”二字,正随着波纹缓缓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