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市的梅雨季来得猝不及防,细密的雨丝将工业区的十字路口织成一片朦胧。
张夏萤撑着塑料伞站在摊位前,看着对面王永昌摆开的临时摊点,红底黄字的横幅上写着“电子表大出血,十五块一只!”,比她的售价低了整整五块钱。
一个熟客捏着钱犹豫着,目光在两个摊位间来回逡巡:“妹子,那边才十五!你这二十太贵了!”
张夏萤攥紧了伞柄,指尖被塑料磨得发白。
这是周秀英的新招,用走私的翻新表恶意压价,那些表连防水胶圈都没有,电池更是旧货翻新,可普通顾客哪里分得清?
短短三天,她的摊位前客流量锐减,昨天一整天才卖出三只表,还不够交摊位费。
张夏萤蹲下身,从防水盒里拿出一只表,用指甲轻叩后盖:“李叔,您看我这表的钢印,每只都有港城原厂编码,电池保用三个月。对面那些表,您买回去要是坏了,谁给您修?”
话虽如此,可十五块的价格诱惑太大。
李叔挠了挠头,最终还是走向了王永昌的摊位。
张夏萤看着他递钱的手,心里像被雨水泡得发涨。
李晓晴蹲在桌下,用树枝在积水里划拉着正字,却半天没画出一笔,小脸上满是愁容。
历嘉修的声音突然从伞后传来,他撑着一把黑色大伞,西装肩部被雨水打湿了一片:“别担心。”
他将手里的牛皮纸袋递给张夏萤,里面是刚从港城运来的新型号电子表,表带换成了更耐用的硅胶材质。
历嘉修看着对面喧嚣的人群,镜片上凝着水珠:“王永昌的表是从走私船上捞的旧货,最多撑半个月。我们不能跟他打价格战,要打价值战。”
张夏萤打开纸袋,指尖触到冰凉的硅胶表带,突然灵光一闪:“嘉修,我们搞促销!买一只表,送一节进口电池,再免费保修半年!”
“保修?”
历嘉修有些意外,八十年代的内地几乎没有售后服务的概念。
张夏萤的眼睛亮起来:“对!我再做个客户登记本,每个月打电话提醒换电池。这样既能留住老顾客,又能证明我们的表质量过硬!”
她立刻动手写促销海报,粉笔字在小黑板上龙飞凤舞:“港城正品电子表,买一送一(送进口电池)!半年内免费维修,终身保养!”
李晓晴也来了精神,帮妈妈把电池装进透明塑料袋,每袋都系上一根红绳。
——
下午雨停时,新海报果然吸引了眼球。
一个昨天在王永昌那买表的女工气冲冲地跑来:“妹子,你这保修是真的吗?我那表今天就不走了!”
张夏萤接过表一看,电池槽里全是锈迹:“您这表进水了吧?”
“就洗了个手!”
张夏萤拿出工具,熟练地更换电池,又检查了防水胶圈:“没关系,您看,这表没有防水标识,根本不能碰水。以后买表记得看钢印。”
她一边修表,一边给女工讲解辨别真伪的方法,周围的人越围越多。
“原来还有这么多门道!”
“还是这家靠谱,敢保修就是不一样!”
当天下午,张夏萤的摊位前重新排起长队。
她卖出去的表比平时还多,李晓晴的记账本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正字,小脸上笑开了花。
历嘉修的人脉很快传来消息,周秀英给了王永昌五十块港币,让他用翻新表拖垮张夏萤。
更阴狠的是,他们还散布谣言,说张夏萤的表是港商淘汰的旧货,故意哄骗内地人。
张夏萤冷笑一声,将刚写好的内部通知递给历嘉修:“想玩阴的?帮我个忙,把这个不小心传到王永昌耳朵里。”
通知上用钢笔写着,港城总部通知,新型带计算器功能电子表即将到货,原价五十,内部价三十,仅限老客户预定。
历嘉修看着通知,忍不住笑了:“你这招空城计,不怕玩脱?”
张夏萤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他贪心,就不怕他不上钩。王永昌想靠低价垄断市场,那就让他尝尝囤货赔本的滋味。”
果然,不出三天,王永昌就无意间得知了内部消息。
他想起张夏萤最近突然火爆的生意,以为她真的拿到了新款,立刻凑钱从走私船上进了一大批所谓的计算器电子表,其实是淘汰多年的库存货,按键都失灵了。
到货那天,王永昌特意挂出“新款上市,二十块一只”的横幅,结果顾客拿到手才发现根本不能计算,纷纷要求退货。
王永昌想赖账,却被早有准备的顾客堵在摊位前,最后只能半价处理,赔得血本无归。
张夏萤远远看着王永昌气急败坏地摔表,忍不住笑出了声。
(≧�6�3≦)�1�7
李晓晴不明所以地看着妈妈,历嘉修却递给她一颗水果糖:“晴晴,你妈妈这是在教坏人做人呢。”
——
晚上,历嘉修带张夏萤母女去吃海鲜。
李晓晴趴在窗边看渔船,张夏萤则看着历嘉修剥虾的手,他指尖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跟李俊杰那双常年沾着酱油的手完全不同。
张夏萤接过他剥好的虾,心里暖暖的:“这次多亏了你。”
历嘉修擦了擦手,从口袋里拿出那枚1968年的港城硬币:“我们是搭档,我母亲说,钱要和值得的人一起赚。”
他的目光落在张夏萤手腕的疤痕上,顿了顿:“以后不会再有人伤害你和晴晴。”
张夏萤的心猛地一跳,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
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云层洒在他脸上,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张夏萤突然发现,自己越来越依赖这个男人,依赖他身上的雪松香,依赖他总能在关键时刻伸出的手。
“嘉修,我。”
她刚想开口,李晓晴突然指着窗外惊呼:“妈妈!你看那是不是奶奶?”
张夏萤猛地回头,只见街角的阴影里,周秀英正缩着脖子往这边看,手里还牵着一个流里流气的青年。
看到张夏萤望过来,她立刻拉着青年躲进巷子里,动作鬼祟。
张夏萤心里一紧:“她怎么会来这里?”
历嘉修的脸色沉了下来:“我让人跟着她。”
他用餐厅的电话,低声吩咐了几句。
半小时后,跟梢的人回来报告,周秀英去了王永昌的杂货铺,出来时手里多了包东西,还跟那青年比划着什么,像是在商量大事。
张夏萤抱着李晓晴,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
周秀英的眼神太怨毒了,那不是简单的嫉妒,而是带着毁灭欲的疯狂。
李晓晴突然抱紧张夏萤的脖子,小身子微微发抖:“妈妈,我怕。奶奶看我的眼神,像看仇人一样。”
张夏萤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紧紧搂住女儿,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第一次感到如此不安。
——
回到居民楼,李晓晴突然拉了拉张夏萤的衣角:“妈妈,我刚才好像看到奶奶在楼下。”
张夏萤猛地转头看向窗外,楼下空荡荡的,只有路灯在风中摇曳。
她以为是女儿看错了,便笑着揉了揉李晓晴的头:“傻丫头,奶奶怎么会来这里。”
然而,她没有看到,在对面的巷子里,周秀英正死死盯着楼上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