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贺锦澜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她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她甚至不敢眨眼,死死地盯着祁墨尘。
祁墨尘脸上的怒意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重新恢复了那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终于,祁墨尘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那动作轻微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却让贺锦澜提到嗓子眼的心猛地一松,几乎要瘫软下去。
“你的估算,倒也有几分道理。”
他承认了她的判断,这两件事对他而言,确实并非难如登天。
然而,不等贺锦澜眼底那丝劫后余生的庆幸浮现,祁墨尘话锋陡然一转:
“本王可以答应你的交易。但,本王的条件,你听清楚记牢靠。”
他微微俯身,玄色衣袍的阴影再次笼罩下来,带来无形的压力。
“第一,既然顶着端王妃的名头,这三年里,你给本王谨言慎行,安分守己!端庄、聪慧、识大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要有数!若敢做出任何有损王府颜面,令本王难堪之事,本王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臣女谨记!”贺锦澜立刻应声,“绝不敢有负王爷!”
“第二,太后是本王的母后。她既属意你,那你嫁入王府后,需在太后面前尽心侍奉,承欢膝下。本王要看到你的孝心,看到太后因你而展颜。若让太后有半分不悦……”
“王爷放心!”贺锦澜立刻接口,眼中闪过一丝自信,“臣女与太后娘娘颇为投缘。侍奉太后,定当竭尽全力,不敢有丝毫懈怠。”
祁墨尘深深看了她一眼,未置可否。
“第三,记住你今日的承诺。三年之期一到,你立刻诈死,干净利落地消失。若敢贪恋王府富贵,若敢生出不该有的妄念,若敢有一丝一毫的反悔,本王不仅会亲手杀了你,更会铲平你永定侯府满门!鸡犬不留!本王说到做到!”
“铲平满门”四个字,如同惊雷在贺锦澜耳边炸响。
她眼前猛地一黑,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祁墨尘的目光牢牢锁在她脸上:“贺锦澜,回答本王。听清楚了吗?”
贺锦澜猛地一个激灵,“听清楚了!”
“臣女绝不敢反悔!三年期满,定当死遁!若违此誓,臣女甘受千刀万剐!永定侯府合该覆灭!”
祁墨尘依旧盯着她,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好。”
贺锦澜长舒一口气。
她赌赢了!
她终于为自己搏到了一条生路!
尽管这条路布满荆棘,前方是万丈深渊,但至少此刻,她活下来了!
她甚至忘了眼前站着的是谁,忘了那令人窒息的威压。
贺锦澜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谢王爷恩典!谢王爷成全!”她的声音带着激动,几乎是哽咽着喊了出来,“王爷大恩大德,臣女贺锦澜永世不忘!定当恪守本分,竭尽所能,不负王爷今日之恩!”
暖阁内,烛火静静燃烧,光影在端王衣袍上跳跃,在他冷硬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
他垂眸,看着脚下匍匐在地的女子,眼神幽深如寒潭,无悲无喜。
贺锦澜垂着头,维持着跪拜的姿势,额头几乎要触到地面。
上方,端王祁墨尘的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窒息。
终于,传来一声听不出情绪的吩咐:“章副将。”
“末将在!”侍立一旁的魁梧将领立刻躬身应道。
“将东西取来。”端王的声音依旧平淡。
章副将没有任何犹豫,转身走向书房一侧靠墙的多宝阁。
他动作熟稔地打开一个不起眼的暗格,从中取出两样东西,然后快步走回贺锦澜面前。
他没有弯腰,没有解释,只是将手中的东西,轻飘飘地直接放在了贺锦澜面前。
那是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张。
还有一盒打开盖子的朱砂印泥。
贺锦澜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那两样东西,直直撞向书案后端坐的祁墨尘。
祁墨尘也正看着她,那双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
他微微向后靠进宽大的紫檀木椅背,指尖随意地搭在扶手上。
“本王不需要幕僚。签了这份卖身契。从此刻起,在本王面前,你便是我的奴婢。你的生死荣辱,皆系于本王一念之间。”
贺锦澜的呼吸骤然停止。
卖身契。
他竟然要她签卖身契!
“当然,”祁墨尘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对外,你依旧是永定侯府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是本王的王妃。只要本王愿意,这张纸,便永远不会加盖官印。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可若你胆敢反悔,或是让本王觉得你失去了存在的价值,本王会让你知道,一个被主人厌弃的奴婢,尤其是签了死契的奴婢,会落得何等下场。最下等的窑子,最肮脏的勾栏,便是你的归宿!”
贺锦澜的脸色惨白如纸。
她成了祁墨尘手中一个见不得光的的物件。
她的性命,她的尊严,甚至家族的体面,都彻底沦为了他掌中玩物。
“王爷……”贺锦澜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最后一丝挣扎,“此事非同小可,能否容臣女考虑?”
“一炷香。”祁墨尘冷漠地打断她,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他甚至没有再看她。
章副将立刻走到角落的狻猊香炉旁,拿起一根细长的线香,凑近炉中炭火点燃。
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带着沉水香的淡雅气息,却如同催命符。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静得可怕,只有香灰偶尔落下的细微声响,以及贺锦澜如同擂鼓般的心跳。
签下这纸契约,等于将脖子主动伸进祁墨尘的绞索里,从此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可若不签,祁墨尘方才的威胁绝非虚言,他绝对有无数种方法让她生不如死,甚至牵连整个永定侯府!
不!
她猛地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感,却也让她混乱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她重活一世,难道还要像上辈子那样,在恐惧和算计中憋屈至死吗?
祁墨尘是恶魔,是深渊。
可这深渊,或许,也是她唯一能抓住的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