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召见？让母亲陪你去！宫中规矩多，礼仪繁杂，母亲在旁提点你也是好的……”她急急说着，目光殷切地看着女儿。
贺锦澜抬眸，静静看着母亲因急切赶来而微微泛红的脸颊。
三年独自在别庄养病的孤寂清冷，无人探望问候的信件，归家后在府门遭遇的刁难冷眼……
那些画面，无声掠过脑海。
“母亲的心意，女儿省得。”贺锦澜微微屈膝行礼，声音平和听不出波澜，“然太后急召，女儿不敢耽搁，恐迟了失礼。母亲且先安心回屋歇息，待女儿拜见太后娘娘后，再回来与母亲细说宫中事宜。”
她的话语得体恭敬，却透着一股无声的疏离。说罢，不再看裴氏瞬间黯淡下去的脸色和眼中那份被拒的难堪苦涩，她径直带着春喜，跟随侯府门前早已静候的宫中内侍，登上了那辆清油马车。
裴氏站在原处，看着马车缓缓驶离，消失在高墙青砖的转角，仿佛也被那车轮带走了最后一丝温度。她攥紧了帕子，指节有些发白。吴嬷嬷上前一步，轻轻搀扶住她，低声劝慰：“夫人，小姐她……”
“罢了，”裴氏疲惫地摇摇头，声音里尽是苦涩，“回吧。”
太后的懿和宫一如既往的庄重肃穆，瑞兽香炉升腾着淡薄的青烟。贺锦澜莲步轻移，在宫女引领下步入内殿，于阶下五步之处站定，俯身叩拜，仪态端方。
“臣女贺锦澜，叩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好孩子，快起来。”太后的声音从上首传来，比平日里添了几分温和。待贺锦澜起身，太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依旧是那身素净的浅青色衣衫，发间不过一支银簪，衬得小脸越发白皙，却也透出几分惹人怜惜的荏弱。她朝身旁侍立的赢公公递了个眼色。
赢公公躬身领命，捧着一个明黄色的锦盒走到贺锦澜面前，恭敬地将盒子打开。
盒内并非珠光宝气的饰物，竟是整整齐齐码放着数十枚小巧精致、光泽耀眼的金叶子。
“这些，是皇帝赏赐你的。”太后缓声道，“前番你示警之功，护佑了太和殿安宁，更护住了社稷平稳。皇帝虽不能明旨褒扬于你，心中却是记着的。这一百两金叶子，便是御赐恩赏。皇帝还说，让你收着，无论用以傍身、制衣、或添置喜爱之物，皆可随意。”
贺锦澜看着那灿灿金光，眸光微动，再次恭敬伏地：“臣女叩谢皇上与太后娘娘厚恩！但臣女微末之功，实不敢受此重赏。灵山寺之事，不过是臣女为偿对娘娘的孺慕之情，偶然窥见一丝天机；太和殿预警，更是蒙娘娘与皇上洪福庇佑，机缘巧合之下的感应罢了。臣女只略通卜筮皮毛，深知偷窥天机、泄漏定数，必损福寿根基，是以……非到万不得已，不敢再轻易妄言未来之事。”她的言语诚挚谦卑，既谢了恩，又明确暗示了“异能”的代价与界限。
太后仔细听着，那双阅尽世事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更深的满意。待贺锦澜言罢，她轻轻挥手，殿内侍立的宫人，连同捧金盒的赢公公在内，都悄无声息地垂首退了下去，殿门随之被轻轻带上。
内殿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太后与阶下站立的贺锦澜。
“金叶子你且安心收下，这是你应得的。”太后看着贺锦澜，温声道，“今日召你入宫，一是颁赏，二来……哀家有一桩关乎你终身的大事，想亲自告知于你。”
贺锦澜抬起清澈的眼眸，安静地等待着。
“哀家昨日，”太后语气放缓，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已向皇帝提议，请下圣旨，将你……赐婚于端王祁墨尘。”她微微停顿，观察着贺锦澜的神情，似乎在斟酌如何向这个即将成为她儿媳妇的姑娘，描绘她那几乎七年未归的幼子，“端王他，性子虽冷了些，却是一等一的……”
太后的话语尚未说完，阶下站立的贺锦澜，身体猛地一震！
她并非呆立不动，而是瞬间抬起了头，眼中并非闺阁少女听闻赐婚时应有的娇羞或错愕，反倒是亮得惊人的光芒！这光芒强烈得连太后都微微一顿。
下一瞬，贺锦澜竟不顾礼数，扑通一声重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微颤：“臣女……臣女……”她似乎太过激动，竟一时语塞，眼眶迅速红了一圈，“臣女心中实在……实在太过欢喜……太过感激太后娘娘垂怜！”
这份反应显然与太后预料的、女儿家听到婚讯后的表现大不相同。太后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锦澜？你这般激动是……”
贺锦澜抬起头，泪水沿着苍白的面颊滑落，声音哽咽，充满了长久压抑后的释然与惶恐不安：“娘娘恕罪！臣女失态了……只是……只是臣女一想到，若能得此天恩，嫁给端王殿下，从此便是名正言顺的王妃，也就是太后娘娘您真正的……儿媳妇……便觉日后有了一座谁也撼动不了的靠山！”
她膝行一步，仰望着太后，眸中盛满了最真切无助的恳求：“娘娘……臣女在南下养病的三年里，日日服药，夜夜难眠，从未盼来府中至亲片语。归家之日，侯府大门……迎接臣女的，非是亲人之暖，而是管事刁奴的冷眼与喝问！臣女每每入夜，都心惊胆战，不知明日府中又有何种风波……只求能得一席安稳之地安睡片刻！”她的话语虽竭力保持克制，却将归府后遭逢的冷漠与刁难，清晰呈现在太后面前。
“如今，太后娘娘若肯垂怜，将臣女嫁入端王府，”她的声音越发低沉下去，仿佛溺水者抓住浮木般卑微，“那臣女日后……便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再也不用担忧被视作弃子！只需守着王府后院本分，便能得娘娘您一丝半点的垂怜照拂！这便是臣女此生……最大的福气和安稳了！这份喜不自胜，实难自抑……万望娘娘体恤！”
太后的眼神深邃如古井，静静看着阶下哭得梨花带雨、将心中那点难言的恐慌与对庇护的渴望袒露无遗的女子。贺氏将这场婚姻视为唯一脱离侯府泥沼、攀附皇家这棵大树的良机，其中的算计与无奈，她看得明白。然而，这份算计非但不令人生厌，反倒让太后看到了她求生的韧性以及……那份对自身处境清醒无比的认知。
况且，她允婚最重要的考量，的确也有用贺锦澜这个根基清浅又聪慧懂分寸的姑娘，来替端王避嫌，避免强联姻亲招惹来皇帝更多猜忌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