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团耷拉着耳朵,脑袋几乎要埋进膝盖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
像只蔫头耷脑的小狗。
“我姐以前也喜欢这样叫我。”
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尾音还带着点沙哑和颤抖。
许知夏正把剩下的面团摔得啪啪响,没听清他的语气,随口接道:“那你姐姐呢?”
陆小川嘴唇抿得发白:“她走了。”
“她走了?“许知夏用沾满面粉的手背蹭了下刘海,“去哪儿了,好几年没回来了嘛。“
“死了。”
这两个字轻得像片羽毛,却给了许知夏一个重击。
许知夏胡乱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她也不忙活了,干脆蹲下来开导她。
但是怎么开导人来着。
“别难过了。”
好苍白好无力。
许知夏脑门有点冒汗。
她可不会安慰十几岁的孩子啊。
许知夏想到电视剧里的台词,“你姐姐肯定会希望你过得很好。”
话音刚落,陆小团的眼泪就跟决了堤似的,大颗大颗往下砸,在地上洇出深色的圆点。
他死死地咬着下唇,鼻尖通红。
愣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只有肩膀不受控制地一抽一抽。
许知夏手悬在半空,递纸也不是,拍背也不是,最后干巴巴挤出一句:“没事,想哭就哭出来吧。”
陆小团猛地用手背抹了把脸,袖子蹭得脸颊发红,还梗着脖子嘴硬:“我没哭。”
许知夏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和倔强抿紧的嘴角,心想:这小子嘴真硬。
“行行行,你没哭,”她故意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眼角,“我哭的,行了吧?”
就这样哭到摊子走了一大半,许知夏就卖出去了一份大盘鸡。
她掀开锅盖,热腾腾的香气混着蒸汽扑出来,顺手盛了满满一碗递过去:“哭饿了吧?这份给你。”
陆小团盯着碗里油亮的鸡块,喉头动了动,却别过脸:“我不要,占小便宜吃大亏。”
“嘿!”许知夏把筷子往搪瓷碗沿“当“地一敲,震得碗里土豆碎块,蹦到桌面上。
“我还能在饭里下毒害你不成?”她挑着眉毛,眼角那颗泪痣跟着动了动。
陆小团缩了缩脖子,上衣袖口磨得发白。
他盯着桌上那份大盘鸡,金黄鸡皮上还冒着油星子,土豆浸满了汤汁。
“吃不吃?不吃我喂大黄狗了!”许知夏作势要端盘子,铝制锅铲在日光灯下晃出一道白光。
大黄狗听到有人喊它,立刻摇起了尾巴,嘴上流着水晶晶的哈喇子。
汪汪两声。
“咕——噜噜”
陆小团的肚子突然炸响三声,听得清清楚楚。
他猛地弓腰两只手掌死死压住腹部。
许知夏:“你不饿,肚子饿啊。”
“我扔了哈!”
“别...”他耳尖通红,伸手拽住许知夏的袖口。
“我吃。”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许知夏把碗往他跟前一推,“管够,锅里还焖着半只。”
她故意把筷子在碗边刮出刺啦声。
“嗯......谢谢。”陆小团埋头扒饭,后颈晒黑的皮肤和衣领间露出一截白。
许知夏突然双手捂耳,扎高的马尾辫甩到前胸:“什么?大点声儿!”
陆小团被肉块呛得满脸通红,喉结上下滚动,终于憋出一声:“谢谢。”
许知夏笑着道:“不客气。”
等吃完之后,许知夏把锅里剩下的肉和旁边的凉菜放在了铝制饭盒里。
陆小团帮她一起收拾东西。
陆小团在后面架着推车,许知夏泽扶着车的侧面,一起用力推。
半路上,陆怀川有些不放心,提前去接许知夏回去。
“哥,那我先走了。”
陆怀川:“要不要来家里吃个饭,今天中午我做饭。”
“不用了哥,我自己回去做点饭就行了。”
等陆小团走之后,许知夏才道:“放心吧,他刚吃完饭饿不着。”
她忍不住轻笑:“这小子,看着体格小,饭量倒是不小。”
许知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她转身时衣角轻轻扬起,眉头微蹙:“对了,我今天不小心提到他姐姐的事,他一下子就蔫了.......这孩子不会有什么心结吧?”
许知夏看着他小小的背影,有些担心。
陆怀川正捋起袖子把东西搬下来,听到这句话,手突然顿住。
瓷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沉默了几秒,喉结上下滚动,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许知夏见状慌忙摆手,耳尖微微发红:“啊,是我多嘴了。”
“你要是不方便说.......”
“没什么不方便的。”
毕竟咱俩是“一家人”。
“小团这孩子......”陆怀川的声音突然低沉得像是压了块石头。
“自从他姐姐走后,就变得特别敏感。”
陆怀川:“他姐姐的去世对他来说是个很沉重的打击。”
许知夏试探道:“她姐姐怎么去世的?”
陆怀川重重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眶发红:“她男人把她活生生打死了。”
“什么?!”许知夏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尖锐:“家暴?!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陆小团姐姐的死被经常被当做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还没有人像许知夏一样,为陆小团姐姐打抱不平。
陆怀川目光温和地盯着许知夏因愤怒而微微皱起的脸蛋。
心中有股触动。
陆怀川继续道:“她姐不到18,就被嫁给了隔壁的二赖子。”
“一开始那男人会装,但时间一久,就开始家暴他姐姐。”
“那男的简直就是个畜生!小团姐姐被活生生地打成了小产,孩子最后也没保住。”
“正好被小团看到,拿着刀就去砍。后来俩家算是结了仇,小团姐姐的日子更加不好过了。”
许知夏听完心情有些沉重。
她问道:“那小团姐姐就没想着逃出来吗?”
“逃不出来,她有了孩子再也不想,也不敢走了。”
许知夏自然地就想到了那些被拐到大山里当媳妇儿的女性。
结婚生子,一辈子孩子孩子,再也逃不出来。
“她都妥协了,为什么还会死。”
“生孩子产褥感染,人没了。”
许知夏用脚趾都能想到,在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压迫下,要一直生到有儿子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