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妩岁写不了上句诗,不知道谁出的题这么鸡贼。
“有些人平常背诗背得快,看来背不踏实。”
老刘就站在她旁边,笑得更鸡贼。
宋妩岁扯扯嘴角,谁没事倒着背诗,都是顺着背下去了。次次背诗都是她第一个,当时说她是棵好苗子,现在站她这里,就差指名道姓了。
她不服,刚想反驳,老刘就拖着生气,“考试期间,不要说话~”
谁稀罕说。
“写不出来先把作文写了嘛。”
宋妩岁翻开卷子后面,写得满档,眼神回敬老刘,写了,然后呢?
老刘白了她一眼,分数下来再收拾她。
两节课测验考试,大都一节课写完卷子,剩下一节课写作文。她倒好,全挤在一节课写了。
“老师。”她坐不住。
“又怎么了?”
“我要上厕所。”
老刘懒得拆穿她,“去。”
气温骤降,宋妩岁穿得少,坐在凉亭里看口袋本小说了没多久,手脚冰凉。这种小说她两节课的时间就可以看完一本,然后全班传阅。说起来,她还是很有影响力的,至少她没出手之前,班上的男生不看小说。
站在教学楼三四楼的阳台就能看到凉亭,边上还有个很小已经了干枯水池。凉亭后面是一圈绿植,树荫盖亭,艳阳天风景可以。
鼻涕都冻出来了,摸摸口袋,又没带纸,吮吮鼻子得了。宋妩岁撅着嘴阻止鼻涕流下来,趁机活动眼球,用眼过度。
“宋妩岁。”
都不用抬头看,就知道是姜惊。
“你好啊。”
清冷的风因为姜惊的存在有了干净的味道,宋妩岁用普通话打招呼,带着口音,音量却变得柔和。
柔和的娃娃音,变声期都没过,这个时期可塑性很强,学好学坏全看身边的人。
纸巾放在石桌上,宋妩岁擤了鼻涕,她打算给姜惊好脸色,“你怎么在这里?”
“在楼上看见你了。”
“就没啦?”
“看见你可能需要纸巾。”
宋妩岁埋头苦读,“啧。”眼睛真好。
“老师说你们今天考试。”
“对。”
“感觉怎么样?”
“不知道。”
宋妩岁确实不懂判断卷子难不难,要分数下来才知道,分数可观是简单,分数不可观就是难,能用中文读通顺的都是那样。
姜惊坐下来,“看的什么啊?”
“小说。”
“讲的什么故事?”
不是,宋妩岁有些不耐烦,这人话这么多吗?
“爱情。”
真讨厌。
姜惊没见过这种巴掌大小的小说,感觉很新奇,班上也有看的小说的,他没有贸然打扰人家。看出宋妩岁不高兴他没再说话。
感觉到自己态度恶劣,毕竟之前盛了人家情,宋妩岁收起小说,“你不会说方言吗?”
姜惊诧异宋妩岁会主动发起话题,“不会,但听得懂。”
“听说你是大城市回来的,怎么会来这个地方?”
“我家破产了。”
宋妩岁以为对方在开玩笑,但似乎是真的。
“不好意思。”
姜惊不知道怎么说影视剧带来的误会,“没有穷困潦倒。”
小说里,主角破产都会假装坚强。
“你为什么想和我做朋友?”这是宋妩岁转移的话题,也是她想不通的。
姜惊已经想好了答案,却说:“等你考上市一中,再告诉你。”
宋妩岁怀疑自己的耳朵,“市一中?”
“嗯。”
“你疯了?”
姜惊被骂,笑着要说些什么,但被骤响的上课铃声打断。
宋妩岁讨厌说话说一半的人,姜惊是其中一个。
小镇的中学中午并不开放校门,全校学生要求午休,趴在自己的课桌上,不能睁开眼,不能抬头。还有校纪委每个班检查,拿着表记录每个班的情况,午休表现差的班级会在年代广播里批评,再让班主任开班会。
宋妩岁睡不着,趴在桌子上硌得胸口疼,也喘不上气。她再听见外面由远及近的声音才会趴下去。
她旁边的玻璃碎了一块,刚好对着她的桌子,学校没管。
失去玻璃的遮挡,宋妩岁对光线更敏感,有人遮住了光,从外面伸手带风敲响了她的桌子,很轻的一声。她现在是假睡,没有抬头,窝在自己臂弯数胸腔的心跳。
心跳真神奇,如果一个周期是一秒,工作零点八秒,休息零点两秒。真适合去挣钱,不分日夜,休息的时间也在上。
终于喘不上气,她才睁开眼,桌上是一颗糖果,敲桌子的不是人,是糖。
她知道是谁,闻见味道了。
周五成绩出来,宋妩岁的成绩没有下降,全靠数学加持,语文写的作文偏题,没有中心思想,一百二满分,五十分作文。
她的作文得分二十五。
简直离谱。
数学明明考得还可以,但是错了简单题,也被老余数落了一顿。
宋妩岁以为老刘在班上阴阳她一顿就会消停,结果跑到他带的初三班,立了一个好大的反面教材,名字都给说出来。
“他有病是不是?天天在其他班说我坏话。”
“怕啥子,哪个不被他说。”邱鸣根本不在意。
“老余没说你。”
“她说我干嘛,我数学又不好。”邱鸣笑起来,她的王牌是英语,几近满分。
“但你挺厉害的,都反超我了。”成绩表上,她排名都不在宋妩岁前面。
“你怎么不说是我们退步了,都快掉出前十了。”
“这次是失误。”
宋妩岁不这么觉得,出去见过那些玩的,即使不感兴趣,再回来上课也明显集中不了注意力,总是分神。
她还是害怕的,害怕自己学坏,彻底荒废学业,怕没书读,怕爸妈打死她。
“最后一道大题全班只有宋妩岁写出来,你上来给大家讲一下。”老余实在阻止不了两人说话,直接把人喊上讲台。
邱鸣低着头笑得肩膀在抖,还让出一条路。宋妩岁拿着卷子,“都怪你和我说话。”
“你本来话就多还怪我。”
老余:“都喊上来了,你俩还有讲的。上来你俩讲节课,我看是有什么好讲的。”
邱鸣笑出声,“不讲了,不讲了,她都上去了,我就不上去了。”
宋妩岁拿着卷子,站在讲桌中间,“题目给出了条件,旁边有图案。我们就可以看出来,结果等于……”
老余打断,“步骤,解题步骤,你怎么算的。”
“嗯……”宋妩岁挠挠头,“这个讲课怎么讲?”
“属于哪一章节的内容,用到什么公式?”
好了,她懂了。
“这个题是书上第五章开篇的例题加了第六章的公式。”
老余:……
“下去,下去,不要再讲话了好。”
宋妩岁长舒一口气,“好嘞好嘞。”
“来,我们看题目告诉我们已知条件,在图形中找出来,你们在脑袋里想象这是立体图形……”
宋妩岁坐回座位,她要当一个高冷少言的人。
邱鸣课上不怎么听,什么课都不听,但成绩还不错,说什么都应着也不改。老师都拿她没办法。
宋妩岁下课被叫去办公室。
“你们这个年龄阶段爱玩是正常的,但不要和混社会的人搅和在一起,他们不读书,爹妈也不管,喝酒抽烟打架。”
“我没有和混社会的玩。”
老余没接话,“你和邱鸣玩得很好?”
她不知道算不算,沉默。
老余只当她默认了,“邱鸣上课不听,你是听课的,你要好好学。”
“你是想说她不听课都考的好,她聪明,我不聪明?”
老余被噎得找不到语言。
“余老师,又是你们班这小同学,好好玩。”隔壁班的老师笑得前仰后翻。
老余,“说不通。”
“你们班那个邱鸣认识些什么人?”
得到点拨的余老师开始了,“宋妩岁,我知道你是乖的。”
“也不乖吧,天天被喊办公室。”
“不是这个,是你上课太爱讲话了。”
“好嘛。”
“邱鸣最近带你出去玩没有?”
“带了。”
“她身边的人脾气可能都不太好,你少和他们接触。”
宋妩岁很惊讶,“老师,你怎么知道唉?”
隔壁班老师又笑了。
“你不管,我晓得你和邱鸣关系好,你也劝一下她,让她少出去玩。你看你俩成绩这学期下降了多少。”
……
从办公室出来,邱鸣等在教室门口,“老师给你说啥子?”
“让我们好好学习。”大概意思是这样。
“没说我坏话?”
“让我给你说,让你少出去玩。”
邱鸣嗤笑,“谁管她。本来说今天带你出去玩的,但他们说到场的人必须喝酒,我就不带你了。”
本来先说好的,但没关系。宋妩岁摆摆手,“没事,没事,刚好我今天回去洗衣服。”
最后一节课是外地老师的课,邱鸣照旧翻墙跑了。之前发生的那件事,大家面子上过得去没怎么闹,老师也没拖堂。
但今天轮到宋妩岁值日,也不能早走。她扫地扫得慢,被同天一起值日的同学安排倒垃圾。
“那你倒垃圾,我们先走了。要我们等你不?”
“不用,我家很近。”
他们走了,垃圾桶脏得发黑,里面的垃圾满当当的,难闻的气味直冲鼻腔到脑门。
哪个天杀的在垃圾桶里倒水,今天的垃圾桶异常重,她只得拖着走。
教学楼后方是一排水龙头,边上就是垃圾池,她的教室在三楼的最边上,要把垃圾桶拖到另外一头,下楼倒垃圾。
手上的力度突然被迫卸下,垃圾桶的另一边被一双好看的手提起。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因为别人想早点回家,她扫地很慢。宋妩岁也站直了腰,提起垃圾桶。
“倒垃圾轻松。”
“刚才轻松吗?”
这人怎么说话这么刺痛人。
“姜惊,你真的很讨厌。”宋妩岁特地说普通话,她很认真。
“你为什么讨厌我?”
宋妩岁突然沉默,这个问题很刁钻,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现在还讨厌吗?”
“讨厌。”讨厌得要命。
“那还和我说话。”
“不说话,你会难过的。”
两人下楼梯,垃圾桶磕在墙上,震得说宋妩岁手麻。
直到垃圾倒进垃圾池,姜惊才重新开口,“今天老刘说了你的作文。”
“对,还拿在你们班念了几段。”提垃圾桶的手都变黑了,宋妩岁打算把垃圾桶提回去再下来洗手。
姜惊提着垃圾桶,往前走,见人没跟上来,“怎么了?”
宋妩岁把垃圾桶抢过来,“你瞧不起我?”满的垃圾桶提不动,空的也提不动吗?
姜惊眨眨眼睛,笑道,“不好意思,我眼睛有问题。”
“没关系。”
“作文题我看了,关于梦想。”
“我知道。”宋妩岁走在前面。
“你的梦想是什么?”
宋妩岁一口气爬到三楼,“小学也写梦想,我写的当演员,但上初中有人指着我的鼻子说我丑。我知道演员要长得好看才行,后面我就写不出关于梦想的作文。”
姜惊跟在她身后,想不通真的有人说话难听,眼光也很差。都说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但他看见的小孩子都很敏感。
一击就碎。他现在的任何安慰对这个小朋友来说都是嘲笑和打击。
“那你喜欢什么?”
宋妩岁把垃圾桶扔在地方发出巨响,“有钱。像小说里的主角一样有很多钱。”
钱是恶俗的,直白地说喜欢钱会被人说物质,拜金,庸俗。她也避讳自己的喜欢,但她讨厌姜惊,多恶俗都想恶心对方。
“好巧啊,我也喜欢钱。”
姜惊笑得很真诚,打得十二岁的宋妩岁猝不及防。
“宋妩岁。”
用普通话喊她的名字确实没那么难听。
“我要走了。”
宋妩岁知道她现在应该说些道别的话,小说里那么多煽情的话,都不适宜。
爸妈离开的时候,都很平常,甚至都不说再见。
“姜惊,你大我三岁,我对你很不尊重。”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的心情。
姜惊倒是无所谓,“因为你讨厌我啊。”
我都讨厌你了,你还笑着和我说很温柔很温柔的话。宋妩岁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肯定是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被讨厌很正常。”
姜惊觉得小朋友的喜怒不用任何理由。
“姜惊。”
“嗯?”
两人在楼下洗完手,朝校门口走去。
“你莫名其妙的。”
姜惊高出一些,“莫名其妙地和你说话,和你交朋友吗?”
“是。”
走出校门,姜惊才说,“我想你考上市一中,离开这里。”
“为什么?”宋妩岁仍然觉得姜惊有病,比她大三岁,但好像没什么用。
姜惊摇摇头,“我觉得你有梦想。只是想维护友情,才和朋友去很多地方。”
宋妩岁被人戳穿想法,不知道怎么反应,眨眼都盖不住的呆滞,也不知道怎么反驳这句话。
“我的梦想是医生。”
“祝你梦想成真。”
比同龄人成熟又敏感的小朋友不会说客套话。姜惊笑着,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礼盒。
“钢笔,你写的文字很好。”
“我在市一中等你。”
姜惊走了。
宋妩岁回到出租屋,没有打开礼物。
真是一个奇人。
梦想?
这里,四周都是山,绵延着还是山,迷茫侵占脑海。
‘梦想’就是一个伪命题,现实生活里,谁会像作文里一笔一划搭建自己的梦想,甚至都羞于启齿。
突然出现的姜惊,却能大胆说出来。
她都那样欺负他了,还能好脾气说话的姜惊在她的认知世界里简直就是例外。
没有打开的礼物被宋妩岁放在书包内层。
这便是她对幼稚时期姜惊的全部记忆,这里教育落后,经济落后,父母离家。多数占大部分就变成了潮流,奇形各异的叛逆里,早恋首当其。渴望爱的孩子在青春期报复性混淆友情和爱情。渴望爱的年纪遇上好奇的男女感情,在早恋里获得自己需要的情感。冲。
宋妩岁庆幸自己渴望的是友情,她真的有想考上市一中,再变成一个可以温柔说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