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杏黄香囊落地时滚出几粒暗红药丸,在青砖上磕出细碎声响。我指尖一颤,那朵带血芍药在宫灯下竟像活过来似的,花瓣上的血丝蜿蜒如毒蛇。
“娘娘当心!“阿瑾一个箭步挡在我身前,“这腌臜东西怕是有毒...“
我摆摆手,从袖中抽出素帕裹住香囊。指腹擦过缎面时,那芍药花蕊处突兀的针脚让我心头一跳——这分明是云贵一带的盘金绣法!
“收好了。“我将香囊塞给阿瑾,声音压得极低,“去找卫答应,问问她可认得这绣样。“
殿外忽然传来杂沓脚步声。我猛抬头,只见皇后姐姐被宫女搀着跨过门槛,月白凤袍下摆沾着几星泥点。她脸色比昨日更差了,唇上胭脂都盖不住那股灰败气色。
“姐姐怎么来了?“我忙上前扶住她手臂,触手却是一片冰凉,“您该在坤宁宫静养...“
婉莹姐姐摇摇头,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掐进我腕子:“傻丫头,佟佳氏那香囊你也敢碰?“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瞬间洇开一抹猩红,“咳咳...那芍药花...是平西王府的标记...“
我浑身血液霎时冻结。先帝年间吴三桂盘踞云南时,府中女眷最爱用血芍药做暗记。如今三藩平定已近十载,这阴毒花样怎会出现在深宫?
“娘娘!“李德全尖利的嗓音在殿外炸响,“万岁爷口谕,三日后启程南巡!“
姐姐身子晃了晃。我急忙托住她后腰,却摸到一把嶙峋瘦骨。她凑到我耳边,气若游丝:“南巡路线...咳咳...与当年吴三桂运军粮的官道重合...“
话未说完,她突然软倒在我怀里。我这才发现她腰间不知何时别着个鎏金香球,镂空处正幽幽飘出青烟——那味道甜得发腻,混着几分似曾相识的铁锈气。
“快传太医!“我厉声喝道,手指死死按住姐姐人中。余光瞥见康熙的龙纹靴踏进殿门,我咬咬牙,一把扯下那香球塞进袖袋。
......
三日后御辇出京时,我特意掀开车帘回望。佟佳氏穿着降位后的素色宫装跪在送行队伍最末,发间只簪了支银钗。可当晨风吹起她面纱时,我分明看见她嘴角噙着抹古怪笑意。
“主子,妆匣备好了。“阿瑾凑过来低语,手指在楠木匣盖上轻叩三下——这是我们约定的暗号,意味着里头藏着要紧物件。
我微微颔首,指尖抚过匣面上精雕细琢的缠枝莲纹。这看似寻常的首饰盒内里却暗藏玄机:上层摆着鎏金簪珥,下层却用绒布裹着银制止血钳,夹层里填满用三七、重楼配制的药粉。这些物件花了我整整两宿功夫,连姐姐都不知晓。
御驾行至沧州地界时,天边忽地滚过闷雷。我正倚着车窗假寐,忽听前方传来急促马蹄声。
“有埋伏!护驾!“
额图浑的吼声撕破雨幕。几乎同时,数十支羽箭破空而来,“夺夺“钉入车辕。我猛地扑倒阿瑾,一支黑翎箭擦着鬓角掠过,将我的绢花钉在车厢壁上。
“是苗疆箭簇!“我失声惊呼。那箭尾缠绕的靛蓝麻线,与阿玛书房里那支战利品一模一样。
车外已乱作一团。我扒着窗缝窥看,只见雨帘中寒光频闪,十余名黑衣刺客正与侍卫缠斗。额图浑护在康熙身前,左肩已插着三支箭,鲜血顺着铠甲纹路淌成小溪。
“阿瑾!开匣!“
我扯断珍珠项链,将珠子撒在车板上。阿瑾会意,立刻将妆匣倒扣其上。珍珠滚入暗格机关,“咔哒“一声,底层药格应声弹开。
“主子,这...“
“闭嘴,跟上!“我抓起药包踹开车门,冰雨立刻劈头盖脸砸来。绣鞋陷进泥泞那刻,一支流箭擦过手背,火辣辣的疼。
康熙被侍卫团团围在中央,明黄箭袖沾满血污。我跌跌撞撞冲过去时,正看见额图浑轰然跪倒——他胸前插着的箭矢尾羽正在剧颤,伤口周围皮肤已泛起诡异的青紫色。
“让开!“我推开拦路的侍卫,跪倒在血泊中。雨水冲开额图浑衣甲下的伤口,露出翻卷的皮肉里嵌着的箭镞。
“宁妃!“康熙一把攥住我手腕,“危险...“
我挣开他的手,银牙咬开药包:“箭上有毒,再耽搁半刻,额统领必死无疑!“说着已抽出妆匣暗格里的银钳,对准伤口狠狠探入。
“嗤——“
血肉被翻搅的声响令人牙酸。额图浑痛得弓起身子,却被四名侍卫死死按住。我额角冷汗混着雨水往下淌,指尖却稳如磐石。当啐毒的箭镞“当啷“落在铜盆里时,周围响起一片抽气声。
“云南白药。“我抖着手将药粉按在伤口上,撕下内裙纱布层层缠绕,“这毒出自苗疆五毒教,见血封喉...“
话音未落,额图浑突然喷出口黑血。我眼疾手快扳过他下巴,银簪往他舌下一刺——“噗“地飙出股紫黑毒血。
康熙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蹲下身,染血的手指抚过我的妆匣:“止血钳、伤药、银针...你究竟...“龙涎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准备了多少惊喜?“
我手上一紧,纱布在额图浑胸前勒出深痕。雨幕那端,最后一名刺客正被乱刀砍死。他倒下时,怀里滚出个杏黄香囊——缎面上血芍药正在雨中怒放。
“臣妾不过是...“我抹了把脸上血水,突然瞥见康熙腰间玉佩缺了一角,“未雨绸缪。“
风卷着雨丝掠过他眉骨,在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眼里激起微妙涟漪。他忽然伸手摘去我发间半片碎叶,指尖若有似无擦过耳垂:“回京后,朕要看看你的妆匣。“
远处传来沉闷的马蹄声。我低头收拾药散,却看见自己倒影在血水里扭曲变形——像极了佟佳氏最后那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