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娘随小沙弥前来,兴冲冲地挑开门帘子,只见年羹尧正用寺里招待贵客的岁寒三友雕锡斗喝茶,眼见进来着钱思茂衣服的睿娘,一口茶立即喷了出来,还不及用绢子擦拭,只见睿娘也楞在那里,两人一言不发,倒是后脚进来捧着大毛衣服的丫鬟白鸽儿吓了一跳,可叹她是钱府在杭州从人牙子那里买的,并不认识年羹尧。睿娘倩声吩咐道:“你且出去,门口候着,别放人进来。”
年羹尧尴尬万分,本想借钱思茂见睿娘也好有个就坡下驴的过渡,谁知道今儿穿着钱思茂衣服的竟是她。见白鸽儿出了门,他不顾形象用袖口抹了抹嘴,想着人家好歹是四皇子看中的人,以后可是攀上了高枝了,可不能得罪,于是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拿出十分虽是情场败类却斯文至极的模样:“钱妹妹且坐,有礼了。”睿娘一声冷笑:“谁是你的妹妹,休得胡言乱语,现如今咱们俩桥归桥,路归路,是没有半分的关系了。”年羹尧有些愤怒,想着自己的仕途全靠把睿娘安全送京,于是硬着头皮说道:“诸多事端,实乃迫不得已而为之。望姑娘海涵!”
睿娘轻挑眉毛,摸了摸腰间的掐丝珐琅腰带,左右把玩起她嫂子的季氏所绣一对青色月白配松花绿叶摘绫绣香包。年羹尧见她沉默不语,便脸露笑意套起了近乎:“姑娘还缺蜂蜡蜡烛么?着人再送上一匣子用用。”睿娘冷笑一声:“年家二少爷几时这样客气了,平日里呼风唤雨、嚣张跋扈、说话刺耳难听的性子倒是收敛多了。”年羹尧脸上默不作声,心里一阵苦笑:谁叫人家四皇子多半看上你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仙丹妙药变成熊瞎子了,还是猪油蒙了心,被你那和狐媚子八竿子打不着的模样对上眼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于是还是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替睿娘拉开书桌上的凳子:“你看账吧,我就问你最后一个问题。”睿娘白了他一眼:“你起开,怎么也得站一尺远,随后再问问题。”年羹尧心中烧起战火狼烟,只得克制自己的暴脾气,手攥拳头关节只咔咔响,一边咬紧牙关:“行,您且坐。”睿娘悠悠地坐到厢房里书桌前的酸枝两出头椅子上,年羹尧见状,急急地拿起浙江墨,合着冬青釉马蹄式水盂滴出的水,恭恭敬敬地磨着。睿娘操起湖笔点了点他的手,示意不需要让他磨墨,毫不留情地下起了逐客令:“有话快说,说完出门。”年羹尧讪讪地沉默半天硬着头皮问道:“不知那日退婚之举,可令姑娘心生怨怼?”只见睿娘自己研墨毫无异状和搭理他的样子,年羹尧有些自讨没趣,但想着自己的功名利禄就此一搏便继续厚颜无耻道:“若姑娘果真恨我,亦是我应得之果,只愿姑娘你能解颐展颜,另觅良人,勿再为我这负心之人伤神。”年羹尧抬眼,只见睿娘用毛笔蘸墨飞快地在空白黄毛纸上演算,根本无暇估计他说什么。于是两人一个自说自话:“实乃家父严命难违,又恐误姑娘韶华,方出此下策。然每思及姑娘眉间蹙痕,便如利刃剜心,彻夜难安...”;一个头也不抬奋笔疾书,偶尔年羹尧说话声大了,抬起头瞪他一眼,吓得对方本来心里就有鬼,马上闭嘴。就这样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年羹尧自己倒热水,泡,前前后后少说喝了十几锡杯茶,这时候猛然这么多茶竟想解手,又想了自己说了这么一车子的好话,这主儿愣是理都不理。于是,跳起来说:“老子服了你了”,接着暴跳如雷:“你到底恨不恨我?”睿娘突然扔下笔,伸个懒腰,终于露出开心的神情:“谢天谢地,是上月和前月的香烛钱算错了,这菜蔬的钱怕是一直有人虚报。”年羹尧拍着酸枝书桌恶狠狠地说:“你这娘们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睿娘抬头故作惊讶:“不是叫你走了么?你竟仍在此处?你不走,我就走了,谁稀罕老待一个地方。”年羹尧自取起辱,冲向隔壁的茅厕找个痛快,一见他出门,睿娘便放声大笑,她本是个不记仇的,如今也没了芥蒂,倒是年羹尧心里的算盘又劈里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