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镇,以声养镇。人心声纹为壤,心铃声屏为墙。龙狼兽的声音及时传来,带着一丝嘲弄:“此地结界,筛去的可不只是声波。”
镇口,一道简陋的木头牌楼。牌楼顶,并非瓦片,而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正在缓缓蠕动的暗紫色苔藓——“闻音苔”。萧晨走近的刹那,牌楼下悬挂的三枚锈迹斑斑的青铜古铃,毫无征兆地、剧烈地震颤起来!
叮!咣!锵——!
三道截然不同、尖锐到刺穿耳膜的凄厉金属音爆轰然炸响!声音中裹挟着赤裸裸的排斥、警告和杀意!
牌楼底下阴影里,懒散倚靠在石墩上的几条身影猛地弹起!为首一个满脸横肉,裹着脏污皮袍的独眼壮汉,肩头扛着把边缘崩裂的沉重石斧,恶声恶气地吼道:“哪来的腌臜货色?镇魂铃响得这般凄厉,心头养了尸毒鬼不成?!”
旁边几个喽啰也亮出棍棒刀具,眼神不善地盯着萧晨那张过于年轻又过分沉静的脸,以及他身后那头散发着彪悍凶戾气息的庞大龙狼兽。其中一人嗤笑:“镇口苔老爷都说这小子死气太重,老大,我看别废话,先剁他三条腿喂铃铛草!”
独眼壮汉石斧重重顿地,震起一圈浮尘:“小子!管你是哪个阴沟里爬出来的,给老子滚!无妄镇不留你这种‘闻音苔’都嫌脏污的瘟神!”他们常年受无形杂念侵扰,对任何导致“心铃声屏”异动的存在都抱有极深的敌意。
萧晨的目光从牌楼顶那些缓缓蠕动、似乎因古铃炸响而变得更加深紫的苔藓上移开,声音平淡:“找人。”
“找你娘的……!”旁边一个猴脸喽啰尖声叫骂,一根包着黑铁的短矛直戳萧晨肋下,“先给你这身细皮嫩肉开几个窟窿凉快凉快!”
噌!
短矛带起恶风!距离肋下不过三寸时,萧晨眼中古井无波的墨青色深处,一丝不耐闪过。他甚至没有抬手阻挡,甚至身体都未曾动过分毫。体内气海微微涌动,那承载枯寂的墨青轮盘气息随心意流转。
噗!
一声轻不可闻的裂帛声。并非那根短矛刺入血肉,而是猴脸喽啰刺出的手臂,仿佛瞬间被亿万根无形的、冰冷的腐朽细针洞穿!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筋肉萎缩,皮肤变得如同皱巴巴的枯木树皮,灰败、死寂!仿佛被瞬间抽干了百年的生机和活力!那根包着黑铁的短矛,无声掉落在地。
“啊——!!”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嚎终于响起,迟到了数个刹那!猴脸喽啰抱着瞬间枯萎如朽木的右臂滚倒在地,叫声惨绝人寰。
空气死寂。
牌楼顶的闻音苔蠕动得更快了。独眼壮汉和他剩下的手下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脸上横肉僵硬,刚抬起的武器僵在半空,冷汗瞬间浸透后背。他们只看到猴脸汉子扎出一矛,手臂就……枯萎了?这是什么邪门妖术?!
恐惧如同冰冷的钢爪攥紧了他们的心脏。
“……你……你是黑骨林的……”独眼壮汉嘴唇哆嗦,石斧都快握不稳。
萧晨目光扫过地上哀嚎扭曲的身影,并无怜悯。寂木生轮的霸道超出他预料,方才只是心念微动,那枯寂侵蚀之力竟自发反噬。看来这控制收敛之法,还需生死打磨。
“找人。”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让那独眼壮汉浑身肥肉一抖,“一个外乡人,姓冯。告诉我下落,离去。”一枚闪烁着冷硬光泽的灵石,无声地滚落在独眼壮汉僵硬的脚前。
龙狼兽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咕噜,金瞳越过人群,扫向镇子深处喧闹的街道,似乎在提醒萧晨,这里只是一个混乱的漩涡边缘。
石斧哐当一声砸在脚边泥土里。独眼壮汉喉咙滚动,死死盯着那颗价值不菲的灵石,恐惧与贪婪在脸上交织扭动。半晌,他喉咙里挤出干涩难闻的声音:“后…后巷…酒虫洞…三天前来的……只剩最后一口气……”他抬起僵硬的肥手,指向镇子深处一条散发着浓重酒气和尿骚味的小巷口,“…别…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萧晨不再理会这群色厉内荏的镇霸,径直走向那条污秽的小巷。巷口的腐臭馊味和那心语嘈杂的洪流撞击着沉寂的心境,却在触及他周身三尺范围时,如冰雪般融化消失。在他走过的地方,泥泞里挣扎的苔藓无声枯败,墙角鼠蚁仓惶窜逃。一个初具轮廓的、无形的死寂领域,正随着他的步伐自然弥漫。
“酒虫洞”是一间嵌在石壁深处的阴暗地穴。门是半块腐朽的木排,挂着油腻的草帘。掀帘入内,呛人的劣质酒气混杂着呕吐物和濒死的酸腐味猛烈地撞了上来。光线昏暗,几个醉醺醺的落魄身影蜷在角落,对来客毫无反应。
在最里面的角落,用几捆霉烂麦草垫着,蜷着一个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身影。残破的暗青色衣衫早已被污泥血迹浸透板结,须发纠结,露出的半张脸深陷干瘪,如同蒙着灰的骷髅。胸口几乎看不见起伏,唯有那具濒临崩溃的躯体深处,一丝微弱到极致、却顽强如铁线般的意念波动,执着地在无边杂念的海洋中传递着信息碎片——
“……浊渊…无根水……无妄有根……生路…地下…听…石语……”
龙狼兽庞大的身躯堵住了洞口,金瞳如两盏幽冥鬼火,灼灼锁死那道枯槁身影的心脏位置,一股带着雷霆震怒与无尽悲凉的意志咆哮在萧晨脑海炸开:“是他!!欧阳家家巫尊血契!!这群畜生把他榨干了,只剩最后这丝心源传递信息!人救不活!把他临死攥着的东西拿过来!”
萧晨一步踏至近前,目光扫过那具枯槁躯壳,最终落在他那只紧握、深陷在麦草里的右手。五指枯爪般蜷缩,指缝间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湛蓝辉光。更深处,那濒死心脏被某种冰冷恶毒的血色符咒包裹缠绕,正无情吞噬着最后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