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六公主萧凝则是安静地靠在软垫上,本该明媚的杏眸蒙着一层灰白的阴鸷,毫无聚焦地望形虚空。
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锦被,盖着锦被的双腿纹丝不动,宛如一尊失了魂的瓷娃娃。
整个人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寂。
白汐沫缓步上前,衣袖轻拂间带起一缕独特的药香。
她朝床榻方向深施一礼,声音清润如泉:“草民斗胆为两位公主请脉。”
她先执起萧瑟的手腕,指尖刚触及手腕,便觉一股异常的燥热透过皮肤传来。
脉象紊乱如麻,时而急促如奔马,时而滞涩如枯藤,分明是“玉容劫”侵蚀五脏之兆。
再执起萧瑟纤细的手腕,触之冰凉似玉,脉象沉迟如坠深渊,更惊觉她双腿经脉淤塞如死水。
白汐沫收回手,在满室焦灼的目光中缓缓直起身来:“回禀贵妃娘娘、两位殿下。”
她声音清朗,却字字如锤:“五公主所中之毒乃‘玉容劫’,此毒会阻滞气血运行,导致肌肤暗沉、身形臃肿。面上胎记只是表象,实则五脏皆受其害。”
话落,转向萧凝,她的语气不自觉地放柔了几分:“六公主中的是‘寒髓散’与‘瞑目砂’双重剧毒,寒毒蚀骨致双腿经脉淤塞,砂毒入目系伤及瞳仁。”
她顿了顿,声音微沉:“若再拖延,恐有全身瘫痪之危。”
“哐当——”嘉贵妃手中的珐琅茶盏应声而碎,瓷片飞溅。
这位雍容华贵的贵妃此刻面色惨白,精心保养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顺着锦绣凤纹的袖口蜿蜒而下。
“可有解救之法?”萧珏的声音冷得骇人,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白汐沫迎上他噬人的目光,不悲不抗:“有,但需时日。”
她条理分明地解释:“五公主需以金针引毒,佐以‘清心玉露’调理,三个月可消胎记,半年可愈脏腑。六公主须先‘回阳丹’驱寒,再以‘明目散’熏蒸双目,配合针灸之术,约一年可复明,至于双腿......”
她略作迟疑:“需要更长时间。”
萧珏眉头紧锁,一步逼近:“几成把握?”
“七成。”白汐沫直视他的眼睛,语气坚定中带着刻意的保留。
“只是治疗过程如刮骨疗毒,需得两位公主咬牙忍耐。”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复杂情绪。
以她的医术,本可以让两位公主在百日内痊愈。
但想到自己特殊的身份,不得不谨慎行事。
若展现真正实力,必会被外祖父察觉,届时她不仅会被强行带回枕浪屿,更可能因为身份的暴露而殃及亲人。
白汐沫暗自咬紧牙关,将原来十成的治疗方案生生压至四成。
殿内气氛凝滞之际,床榻上突然传来萧凝清冷的声音:“若能重见光明......”少女灰白的眼眸固执地望向声源处,瘦削的手指死死攥住锦被:“纵使千刀万剐,我也甘之如饴。”
床角传来窸窣响动。
萧瑟抬起那张常年被胎记遮掩的脸,斑驳的面容上竟浮现出前所未有的光彩:“我......我也不怕疼。”
她胖乎乎的手指死死绞着衣襟,指节泛着不自然的青白,仿佛抓住深渊边的最后一根藤蔓。
白汐沫心头蓦地一软。
她看见萧凝咬破的唇瓣渗出血珠,在苍白肌肤上划出刺目的红痕;看见萧瑟胎记下闪烁的泪光,将那狰狞的印记映得发亮。
两位原本应该养尊处优的公主,此刻展现出的决绝和勇气,让她素来冷静的心弦为之一颤。
“草民定当竭尽所能。”她郑重行礼,嗓音里多了几分真切的温度,却又在“竭尽”二字上不着痕迹地收了三分力道。
“我的儿啊......”嘉贵妃终是泣不成声。
这个在宫闱倾轧中始终从容的女人,此刻凤冠斜坠,珠泪众横,精心描绘的妆容在泪水中斑驳成了一片。
萧擎默默按住萧珏紧绷的肩膀,眼底泛起欣慰的柔光。
而那位素来冷峻的宸王殿下,玄色广袖下指节终于松了力道。
他望向白汐沫的眸光依旧深不见底,但那常年不化的寒冰之下,恍若溪涧乍破寒冰,一缕浮光流转而出。
白汐沫刚为两位公主诊完脉,远处宫宴的钟声已悠悠传来。
她正想着如何开溜,忽觉后颈一凉,萧珏不知何时已挡在殿门前,玄色衣袍在穿堂风中猎猎作响:“随本王赴宴。”
“殿下,草民一介布衣......”她试图推辞,却在触及对方目光的瞬间噤了声。
那眼神如淬了寒冰的利刃,明晃晃写着“违令者死”四个大字。
她暗自腹诽这人的专横跋扈,却不得不低头跟上那道挺拔的身影。
穿过重重宫阙,眼前豁然开朗。
九霄殿内金碧辉煌,数百盏琉璃将金砖地面灿照得如同星河倾泻。
白汐沫亦步亦趋地跟着萧珏,她已经做好了像个侍卫般整晚罚站的准备。
却不想萧珏广袖一拂:“坐那。”
顺着他的指向,白汐沫愕然发现那个铺着锦缎的席位。
她不可置信地用手指了指自己。“我?”
萧珏头也不回地走向主位:“想站着随你。”
“不想不想!多谢宸王殿下体恤。”
她立即绽放一抹恰到好处的谄媚笑颜,规规矩矩的落座。
借着整理衣摆的动作,她偷偷打量着前方那道玄色身影,心中狐疑:这活阎王今日怎么转性了?莫非吃错药了?
她悄悄抬眼,却见萧珏连个眼风都没扫过来,只留给她一个冷峻的侧影。
白汐沫撇撇嘴,索性将注意力转向面前琳琅满目的珍馐——水晶肴肉薄如蝉翼、芙蓉蟹斗鲜香扑鼻、蜜汁火方油光润泽......她不着痕迹地咽了咽口水。
宴席伊始,丝竹声声入耳。
白汐沫执箸的手快得几乎出现残影,余光却不经意间瞥向主位。
只见萧珏如青松般端坐,玄衣上的暗纹在宫灯的照射下若隐若现。
他几乎不动筷箸,只在群臣敬酒时略举杯盏,冷峻的侧脸在烛光下更显棱角分明,紧绷的下颌线透着明显的不耐。
正当她准备再夹一筷鲈鱼脍时,乐声忽变。
白琳琅身着彩衣舞裙翩然而至,跳起了时下最为风雅的《彩裳舞》。
她指甲上的金色纹样随着舞姿流转,在宫灯下熠熠生辉。
“白家小姐今日的妆容甚是精巧。”皇后抚掌赞叹:“尤其是这指甲上的金纹,当真别致。”
白汐沫闻言,一口杏仁糕点险些呛在喉间,她连忙咽下口中糕点,用袖子掩住疯狂上扬的嘴角。
余光扫过各宫主子和满座贵妇,只见她们个个都盯着白琳琅的身上,眼中闪烁着打量和艳羡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