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方皇后代皇下诏,把逆婢和“情敌”凌迟。待大刑圆满之后,却匍匐在绢丝罗衾上痛哭不起,悲伤之情如丧考妣。因一口气未缓过神来,竟然昏死过去。
张公公急中生智,他急忙传来太医许绅。在许绅的百般“摆弄”之下,方皇后才渐渐醒来,见没有大碍,太医便开了几剂顺气丸离开了。张公公暗暗嘀咕道:“事情办得如此圆满,难道还有什么节外生枝,被圣上训斥了?”
皇后娘娘醒来之后,又哭了足足半个时辰才收声,动静之大,惊动三宫六院。后宫的妃嫔、宫娥、公公们都如惊弓之鸟,欲躲欲藏,显得六神无主,生怕染上什么晦事。
午时用膳时刻,张公公蹑手蹑脚来到皇后榻边,欲请皇后娘娘起身用膳。当张公公到榻边时,看到皇后娘娘双眼睁得大大的,盯着宫顶的梁子檩条痴痴的发愣。张公公轻声道:“老奴请皇后娘娘起身用膳。”方皇后突然折身坐起来,旋视四周只有张公公一人时便道:“张公公,本宫实在害怕呀!”张公公道:“逆侍罪婢已受大刑,被填了沟壑,娘娘秉持宫廷规制规矩,替天行道,老奴实在不知皇后娘娘因何事而害怕。”方皇后道:“张公公,本宫害怕之事,仍是前些天的‘梦境’之恶。闲暇时刻本宫又把梦境想一遍,真是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提心吊胆。皇上的话——‘皇后救朕一命,朕却不能救她’——已应验了前半句,怎能不叫本宫胆颤心寒?皇上若没有本宫及时搭救,恐怕早已不复人世。皇上这后半句是说,本宫有难时,皇上却不能搭救本宫,眼睁睁的看着本宫去死。唉——梦境太准确了!因为准确,所以害怕!”
张公公叹口气,道:“世间巧合之事,素来就有,皇后娘娘不必虑及太深。若总是疑神疑鬼,必会伤害凤体,皇后娘娘当宽心才对。在这节骨眼上,皇上怎能离开娘娘呀。”方皇后道:“是呀,本宫也如此自慰,可是‘这道坎’却难以忘怀和逾越。每每想起这场恶梦,就痛断肝肠,伤心无限。在宫中做个好人——很难呀!不——太难了!”她这时看下紫檀茶几,张公公心神领会,将特制贡茶敬端到她面前。方皇后接茶呷一口,接着道,“不管皇上对本宫如何,本宫都要至心至诚,殚精竭虑。俗话说得好——宁人负我,毋我负人。本宫能左右自己,不能左右他人,任他们都去吧。”张公公道:“娘娘有这心态就好了。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
方皇后这时站起来,在坤宁宫厅踱来踱去,她突然驻足道:“皇上口谕!传刑部尚书陶尚德入朝觐见本宫。”张公公应声而去。
不大功夫,陶尚德满头大汗赶到坤宁宫。礼毕后,方皇后道:“几个婢奸凶犯,胆大枉法,弑君未遂,早已就身正法。为了斩草除根,以儆效尤,着刑部速派要员前往各个凶犯的乡梓,缉拿其亲属近族就地伏法。主谋杨金英“连坐”家亲十人,财产籍没;其余从犯“连坐”家亲二人,财产籍没。”陶尚德领令后,便施礼退下。
望着陶尚书远去的背影,方皇后这才长出一口气,紧锁的眉头也舒展了不少。她对站在旁边的张公公道:“今天的晚膳必须丰盛些,与各位宫娥、公公一起享用。同时,再加些糕点和宫酒,一是为皇上祈福;二是犒劳各位随侍。”近侍宫娥和公公们闻此都特别高兴。他们在午膳不敢多吃,把空下的肚子攒到晚膳时海吃海喝。
晚上刚刚擦黑,便在坤宁宫拉开宴桌。佳肴摆满了桌案,他们从上灯时刻开始,一直乐到亥时过半才散了场。人人都喝得“醉醺醺天旋地转,飘飘然东倒西歪”。张公公更是醉的废话连篇,不知所言。他捧着酒杯,双手颤抖,一个劲儿的跟娘娘和宫娥们碰杯。
第二天一早,方皇后起身后来到宫厅,却不见张公公在此候迎。她口中嘀咕道:“张公公一向准时,今天怎么没来,难道是病倒了?昨晚,张公公也喝了不少。他年纪大了,也许拿不住酒劲儿,现在还未酒醒呢?张公公是忠厚可靠之人,为本宫出谋划策,尽职尽忠,本宫必需亲自去看看他,借此表达本宫的关心。”
方皇后又自我收拾一番后,带着随侍的婢女来到张公公所居住的檐房。推门一看,人人都惊呆了——张公公早已自挂归西了。他身首已经冰凉,身边还有一片皱巴巴的宣纸,上写着“杀戮太重,老奴有罪”八个歪歪扭扭的字。这似是在为方皇后的“辣狠”和“恶毒”而抗争。
方皇后眼疾手快,未等身后的侍婢们看到,她就立即收了宣纸,揉皱后撕得粉碎,并投进夜壶中。一阵寒风吹来,方皇后显得身单力薄,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眼中噙着泪水,有气无力的道:“宣司礼监李提督觐见,特着办张公公后事。”
李提督连滚带爬来到跟前,方皇后道:“按宫中规制,这事该净乐堂操持。可张公公跟本宫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忠耿如一,不想亏待了他。张公公的后事,着司礼监督办,净乐堂承办,以内臣大礼厚葬张公公。梓棺即日启程,移迁北直隶河间府张公公的乡梓。并立碑撰文,旌表后人。”
司礼监接到皇后旨意,一切从速备置,午时就布置停当。张公公崭新的棺梓从玄武门出宫时,方皇后叫停队伍,并遣随侍将棺木掀开一条缝,她伸手把一百两银子塞进棺材,外加十丈绫罗绸缎。
送葬的队伍又启程了。方皇后肃立风中,面容抑郁,她若有所思,又若有失落,目送着张公公的棺梓慢慢远去,消失在街井的尽头,直到彻底看不到时,才在随侍的陪护下,扭头回宫。
方皇后刚到坤宁宫的丹墀旁,刑部尚书陶尚德已在殿前候着。他施礼后道:“昨日接到娘娘的口谕,按照娘娘的吩咐,已派遣要员奔赴各个逆婢乡梓,缉拿罪婢家亲归案。缉拿的人马早已上路了,远的一个月后可到达,近的几天后即可到达。”方皇后这才挤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陶尚书的这番话并非虚言妄语。以逆婢张金莲为例,陶尚书派出的这骑人马,早已风雪兼程,连夜直取留都南京。
半个月后,这骑人马如期抵达南京。并会同南京的刑部要员立即赶赴无锡县衙。打算与无锡县衙的县令、捕头捕快会合后,深入张金莲的家乡,捉拿其父母兄弟姐妹归案。
张金莲是无锡惠山人氏,与曹端妃同属一府管辖。本有地域之亲,二人在宫中相处自然融洽。在“壬寅宫变”中,张金莲虽有告发同犯之功,因罪孽深重,仍处以凌迟之刑,且家亲连坐二人。
古来都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还有“抱得粗壮树,自有他人抬”。自从张金莲贵为京宫侍婢,她的老父亲张登高在家乡就洋洋自得。凭借“皇亲国戚”之荣,贩盐贾粟,倒金卖银,所有赚钱的行业都有他的身影,县衙本来就是“少正人,多小人,溜须拍马一大群”,他们谁对张登高都是怯让三分。几载功夫,张登高便富甲乡里,起了高府大院,还娶了三房太太。
人没钱时,想钱;人有钱后,想官;人有官后,就想贪。张登高凭借财大气粗,女儿登贵,干脆捐个员外郎,长期坐镇无锡县衙,又管接待,又管文案,人称张员外。
缉拿张金莲的刑部要员会同南京的官员到无锡县衙时,恰巧知县大人不在,张员外在衙门客堂接待了他们。张员外闻知是京师和留都来人,又是上茶又是拿凳,满脸堆笑道:“各位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辛苦了!正值县太爷巡案外出,由小的接待各位,请坐,请用茶。”张员外不敢问是什么事,留都南京的一个官员主动道:“今天来此,主要是捉拿逆婢张金莲家族,她竟敢私结义姊,弑君未遂!罪恶罄竹难书!必须连坐家亲两人。”
张员外一听,感觉有些不对劲。但侥幸之心仍存,他不动声色道:“无锡县衙辖管方圆几百里,张姓是大姓,自古人员众多,同名同姓者更是不计其数,不知这张金莲为何方人氏?”这么问,目的是想打听底细。
留都一个年轻的刑部官员道:“我们所缉拿的张金莲,是无锡惠山人氏,乡梓距惠山寺不远,据说就在惠山脚下的张家村。”
张员外内心暗暗“咯噔”一下,知道坏了。他压了心惊,道:“小的知道那惠山确实有座惠山寺,且历史久远,闻名远近乡里,可大人所说的张家村小人就不太熟悉了。”张员外故意耍弯子,其鬓角已冒出丝丝的冷汗。
京师的官员道:“据京都敕书所载,逆婢张金莲之父捐一员外郎,在本县衙为职。”
张员外知道必出大事,若不绕弯子逃之夭夭,肯定死在临头。他给各位大人又斟满热茶,道:“大人所说的张员外,今日正巧不在,也陪县太爷外出巡案去了。小的贱姓孙,孙猴子的孙。”这句自贬之语,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张员外已顾不得脸面,嘲笑,他暗暗责备起女儿来。当年,家里穷得叮当响,依靠女儿登福登贵,刚过上几年稳当日子,有点积蓄、名望、地位、田产,刚刚说话、办事时敢挺直腰杆当个人,却又被闺女连累到这般田地。真是“成也女儿,败也女儿”。
张员外仍不死心,进一步试探着道:“这帮罪逆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来,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皇上该怎么定罪?估计不会轻吧。”张员外作为父亲,埋怨归埋怨,牵挂儿女的贱心都是一样的,他很想知道张金莲安危与否,但又不能明问。
京师的官员道:“皇上差点被这帮逆婢们勒死,屎尿拉了一床,听说被皇后娘娘救下时话也不能说,真是命悬一线,鬼门关上走一遭。你成想了,皇上九死一生,这帮罪逆还能活命?”其实,他知道这些宫女娥妃早已行刑,只是不想明说罢了。
这时,留都的刑部老官员神秘兮兮地道,“沉心话,不能外传!特别是皇上的事,更不能外传。听说——全被凌迟了。没有文告,咱可不能当真,更不能传谣。”
张员外听到“凌迟”二字,还未辨真假,便突然头晕,差点从桶凳上跌落下来。脸色有点白煞,似乎病了一般。他怕旁人看出破绽,自我圆场道:“小人昨晚偶感风寒,今天知冷知热,脑袋晕晕乎乎的。几位大人先在衙厅稍事休息,小人去西街口找郎中取些草药,去去就回。”说罢,他又给各位满上热茶。拱手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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