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拾荒者(1 / 1)

巷战留下的额角伤口结了痂,像一条丑陋的蜈蚣趴伏在眉骨上方,隐隐作痛。胸口的闷痛则像一颗顽固的种子,深深扎根,随着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用力,都会带来或轻或重的牵扯感,提醒着他身体内部可能存在的隐患。那晚救下女孩后短暂的、微弱的“温度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了几圈微澜,便迅速被更深的疲惫、身体的不适和对未来的迷茫所吞没。城市依旧喧嚣而冷漠,地下室依旧阴冷潮湿,工作依旧繁重乏味。韩天佑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沉默地重复着分拣、搬运、进食、在噩梦中惊醒的循环。

然而,变化并非毫无踪迹。至少,在物流仓库那巨大、嘈杂的空间里,一些微妙的氛围在悄然转变。那晚他出手狠辣、如同搏命狂兽的姿态,似乎通过某种隐秘的渠道,在夜班工友这个封闭的小圈子里流传开了。最初是探究和警惕的目光,后来慢慢变成了某种混杂着敬畏和疏离的默认。当他沉默地扛起远超常人的沉重包裹时,工头粗鲁的呵斥会不自觉地压低几分;当他穿过堆满货物的狭窄通道,原本挡路的工友会下意识地让开一点空间。没人主动和他搭话,但一种无形的“领地”似乎在他周围形成。他依旧是那个格格不入的异类,只是从“可疑的弱者”变成了“不好惹的独狼”。

这并未给他带来任何实质的好处,除了耳根稍微清净一点。他依旧贫穷,依旧疼痛,依旧在深夜里被那些扭曲的噩梦折磨得大汗淋漓。怀中的“守正令”依旧冰冷,林薇的遗骨紧贴心口,像一块永远无法温暖的寒冰。他攒钱的速度慢得令人绝望,距离那张通往“未知远方”的车票,依然遥不可及。

这天夜班结束,天色已蒙蒙发亮。韩天佑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像往常一样,穿过清晨冷清的街道,走向那个如同墓穴入口般的地下室旅馆。城市尚未完全苏醒,只有清洁工扫地的沙沙声和零星早起车辆的引擎声。就在他即将拐进通往旅馆的那条更僻静的小巷时,一个身影毫无预兆地从旁边一个废弃报刊亭的阴影里转了出来,恰好挡在了他的必经之路上。

韩天佑脚步猛地顿住,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猎豹。警惕和一股冰冷的戾气瞬间取代了疲惫。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目光锐利如刀,刺向那个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的男人。中等身材,穿着洗得发白、式样老旧的灰色夹克和深色裤子,脚上一双沾着泥点的旧皮鞋。头发花白,理得很短,脸上刻着风霜和劳碌的皱纹,皮肤黝黑粗糙,像是常年从事户外体力劳动。他的长相极其普通,属于扔进人堆里瞬间就会消失的那种。唯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有些浑浊的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任何波澜,也看不出丝毫情绪。他就那样平静地看着韩天佑,眼神既无恶意,也无善意,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观察感。

“韩天佑?”男人的声音和他的外表一样平淡,带着一点难以辨别的、可能是南方的口音,不高不低,清晰地传入韩天佑耳中。

韩天佑的心猛地一沉!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名字,连同那个被诅咒的村庄,是他拼命想要埋葬的过去!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边缘,一个陌生的男人,在清晨无人的街头,精准地叫出了他的名字!这比任何直接的威胁都更让他感到毛骨悚然!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

“你是谁?”韩天佑的声音嘶哑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戒备和杀意。身体微微前倾,处于随时可以爆发的临界状态。他迅速扫视四周,确认没有其他埋伏。

“叫我老张就行。”男人依旧平静,甚至微微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极其僵硬、毫无笑意的表情,像是面部肌肉很久没做过这个动作。“别紧张,我不是警察,也不是找你麻烦的人。”他似乎看出了韩天佑的紧绷,补充道,“只是想跟你聊聊,聊聊韩家坳,聊聊……你爷爷韩守正,还有你在地底下遇到的那些‘东西’。”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狠狠砸在韩天佑紧绷的神经上!韩家坳!爷爷!地底下的东西!这个人知道!他不仅知道他的名字,他还知道核心的秘密!那些他以为随着石棺湮灭而被永远埋葬的秘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韩天佑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更加冰冷生硬,试图否认。他不能承认!任何与过去有关的牵连,都可能带来无法预知的危险!

老张浑浊的眼睛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古井中投入了一颗小石子。“那棵一夜枯死的老槐树,”他缓缓说道,声音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还有你家老宅墙壁上……曾经像活过来一样爬满的‘印子’……哦,对了,还有祠堂里那位‘七叔公’……他最后怎么样了?”

轰!韩天佑感觉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老槐树枯死!墙上的“印子”!七叔公!这些细节,除了他,还有谁能知道得如此清楚?!六阿公?不,六阿公只会恐惧和逃避,绝不会主动告诉外人!这个人……他到底是谁?!他当时就在附近?还是在监视?!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剥光的暴露感,瞬间攫住了韩天佑!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扑上去掐住这个男人的脖子,逼问出一切!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冲动只会带来更大的麻烦。这个叫老张的男人,平静得可怕,敢独自拦路,必然有所依仗。

“你到底想干什么?”韩天佑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眼神如同冰锥,死死锁定对方。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一张拉满的弓。

“我说了,聊聊。”老张似乎对韩天佑的杀意毫无所觉,依旧平静,“这里说话不方便。跟我来,不远,有个地方清静点。”他侧了侧身,示意韩天佑跟他走,方向是远离旅馆的另一条更僻静的小巷深处。

韩天佑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警惕如同实质的冰甲覆盖全身。跟他走?这无异于自投罗网。但如果不走……这个人知道得太多,放任他在暗处,同样是巨大的隐患。而且,他提到了爷爷……这个称呼像一根无形的线,牵扯着韩天佑心底最深处的东西。爷爷的秘密,爷爷的死,爷爷笔记中被撕掉的页面……这个人会不会知道更多?

内心的挣扎如同风暴。对未知的恐惧,对秘密的渴求,对爷爷未解谜团的本能追寻,以及对自身处境的极度不安全感,激烈地碰撞着。

老张似乎并不着急,就那么平静地等着,浑浊的眼睛古井无波。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清晨的冷风卷起地上的纸屑和尘土。

最终,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决绝,压倒了纯粹的恐惧。与其被动等待未知的威胁降临,不如主动去面对,弄清楚这个“老张”和他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到底意欲何为!他还有“守正令”,还有在绝境中磨砺出的搏命本能。

韩天佑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带路。”他嘶哑地说出两个字,迈开了沉重的脚步,跟在了老张身后,保持着两步左右的距离,全身的神经都绷到了极限,如同行走在刀锋之上。

老张没再说话,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向巷子深处。他的背影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甚至有些佝偻的底层劳动者,但此刻在韩天佑眼中,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神秘和危险。

穿过几条七拐八绕、堆满杂物和垃圾的狭窄后巷,老张在一扇极其不起眼的、油漆剥落的铁皮门前停了下来。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把看起来相当老旧沉重的挂锁。老张从裤兜里摸出一串同样老旧的钥匙,熟练地打开锁,推开了门。

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灰尘、廉价烟草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草药又似线香的奇异气味扑面而来。门内是一个极其狭窄的门厅,堆放着一些破旧的纸箱和杂物。老张示意韩天佑进去,然后随手关上了门,插上了插销。

光线昏暗。老张拉开了一盏悬挂在低矮天花板上的、蒙着厚厚灰尘的白炽灯泡。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里面的空间。

这像是一个……废弃仓库隔出来的杂物间?或者某个地下社团的秘密据点?空间不大,大约十几个平方,靠墙立着几个布满灰尘的旧书架,上面塞满了各种泛黄的书籍、文件夹和卷起来的图纸,杂乱无章。一张破旧的木桌占据了中央位置,上面同样堆满了杂物:散落的零件、几台拆开外壳露出电路板的老旧仪器、几个贴着奇怪标签的玻璃罐子(里面浸泡着颜色诡异的植物根茎或昆虫)、还有几件造型古朴怪异、像是某种宗教法器的铜器或木雕,上面刻着与石棺符文风格迥异但同样充满神秘感的纹路。

最引人注目的,是桌子一角摊开的一本巨大的、皮质封面已经磨损开裂的线装册子。册子打开的那一页,用极其精细的工笔画描绘着一棵盘根错节、形态狰狞的巨树,树下压着一个刻满符文的石棺!虽然画风不同,但那神韵,那槐树与石棺的组合,与韩天佑在“守正令”背面和《地渊镇邪图》上看到的,惊人地相似!旁边还有密密麻麻、如同蝇头小楷的注解文字!

韩天佑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死死盯着那幅画,又猛地抬头看向老张,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更深的警惕!这个人,或者说他背后的组织,对韩家坳的秘密,了解得远比他想象的更深!

老张走到桌边,拉过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椅坐下,又指了指对面一张堆着杂物的凳子,示意韩天佑也坐。他自己则拿起桌上一个油光锃亮的旧烟斗,慢条斯理地填着烟丝。

“坐吧,地方乱了点。”老张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更加清晰平淡,“自我介绍一下,我们是‘拾荒者’。”他点燃烟斗,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草味弥漫开来,混合着房间内原有的奇异气味。

“‘拾荒者’?”韩天佑没有坐下,依旧保持着站立的姿态,像一柄随时可能出鞘的剑。这个名字听起来古怪而低调。

“嗯。”老张吐出一口浓重的烟雾,烟雾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盘旋,让那双浑浊的眼睛显得更加深邃。“专门‘拾’那些被遗忘的、不该存在于世的‘垃圾’的人。比如……你们韩家坳下面埋着的那个,还有它散落出来的那些……‘印子’。”

他顿了顿,目光透过烟雾,落在韩天佑脸上,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穿透力:“韩守正,是个了不起的守棺人,也是个可怜人。他守了一辈子,最后却被那东西拖垮了,死得不明不白。他留下的笔记,你只拿到了一部分,对吧?被撕掉的关键几页,记录了他最后绝望的探索和一个……他至死都不敢完全确认的猜想。”

韩天佑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爷爷笔记被撕掉的页面!这是他心底最大的谜团之一!这个老张,果然知道!

“至于你,”老张的烟斗在桌上轻轻磕了磕,发出沉闷的声响,“你干得很漂亮。用最惨烈的方式,终结了那个盘踞在你们韩家血脉和那片土地上的诅咒。虽然代价……太大了。”他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韩天佑紧紧护住的胸口位置——那里藏着林薇的遗骨。

“但这并不意味着结束,韩天佑。”老张的语气陡然变得严肃起来,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如同古井中乍现的寒星。“那东西被湮灭了,但‘污染’……就像放射性尘埃,不会那么快消散干净。它散逸出来的那些‘印子’,那些依附于横死怨念的污秽,可能并未随着本源的消亡而彻底消失。它们可能像微弱的孢子,飘散开来,附着在……某些特定的‘媒介’上,潜伏着,等待着复苏的机会。”

韩天佑猛地想起青石镇招待所门口那滩可疑的“水渍”,想起自己门缝下那仿佛蠕动过的深色液体!寒意再次如同冰水浇头!

“更重要的是,”老张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沉重的意味,“韩家坳那个,只是我们‘拾荒’清单上的一个点。这世上,像那样的‘垃圾堆’,远不止一处。有些被封印着,有些在蠢蠢欲动,有些……甚至可能比你经历过的那个更古老、更可怕。它们之间,或许存在着某种……我们尚未完全理解的关联。你身上的‘印记’……”他意有所指地看着韩天佑,“你经历过的那些事……让你变得很特殊。对那些东西来说,你可能像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显眼。”

“你到底想说什么?”韩天佑打断了他,声音冰冷。他讨厌这种被当作猎物或工具的感觉。

老张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词句。他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烟雾在昏黄的灯光下扭曲变幻。

“加入我们,韩天佑。”他平静地抛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你无处可去,身无分文,还带着一身可能随时要你命的伤,和一个……巨大的、无法摆脱的‘标记’。城市容不下你,回到韩家坳更是死路一条。警察、医院、任何官方的系统,对你这样的人来说都是危险的雷区。”

“但我们这里,”老张指了指这个杂乱、充满神秘气息的房间,“可以给你庇护,给你治疗,给你一个‘合法’的身份,让你暂时避开那些不必要的麻烦。更重要的是,我们可以给你……答案。关于你爷爷真正的死因,关于那些被撕掉的笔记内容,关于你身上可能残留的‘污染’,甚至……关于那个女孩最后是否还有一丝残魂未灭的可能性。”他精准地戳中了韩天佑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和恐惧。

“代价呢?”韩天佑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只有更深的戒备。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在这种地方。

“代价就是你的……特殊性。”老张浑浊的眼睛直视着他,“我们需要你。需要你作为亲历者的经验,需要你对那种‘污染’的独特感知力,甚至……需要你身上可能存在的、源自韩家血脉和那场终结之战留下的某种……‘联系’。我们需要你成为‘拾荒者’,去帮我们找到、清理掉更多类似的‘垃圾’,阻止它们祸害人间。”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

“当然,”老张补充道,语气缓和了一点,“不是让你去送死。我们会训练你,给你必要的知识和装备。你会有同伴,虽然他们可能跟你一样……不太‘正常’。这至少是一条活路,一条能让你弄明白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路。比你在流水线上耗尽生命,或者在某个阴暗的地下室里无声无息地腐烂掉,要好得多。”

狭小的房间里陷入了死寂。只有老张烟斗里烟草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韩天佑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昏黄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射在堆满杂物的墙壁上,如同两尊沉默对峙的雕像。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巨石,砸在韩天佑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庇护?治疗?答案?关于爷爷,关于林薇……这些字眼充满了致命的诱惑。但同时,“拾荒者”、清理“垃圾”、利用他的“特殊性”……这听起来像从一个地狱跳进另一个精心设计的牢笼。成为猎手?去面对更多类似甚至更可怕的恐怖?他刚刚才爬出来!

怀中的“守正令”紧贴着皮肤,那冰冷的触感似乎变得更加清晰。林薇的遗骨仿佛也传来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冰凉波动。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布满伤痕和老茧的手。这双手,沾过污秽的“印子”,砸过土陶盐罐,握过火钳,引爆过毁灭性的阵图,也曾在城市的小巷里染上混混的鲜血。它们还能握住什么?是通往答案和可能的生路?还是新的、更加深不见底的绝望深渊?

老张不再说话,只是平静地抽着烟斗,浑浊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耐心地等待着韩天佑的回答。烟雾缭绕中,他桌上那些奇异的器物在灯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泽,那本摊开的巨大册子上,槐树与石棺的图案显得格外刺眼。

韩天佑感到胸口那顽固的闷痛,似乎又加重了几分,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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