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
程庭芜话音刚落,就见高文州垮着脸“切”了一声:“不会还在这儿瞎咋呼——”
“但去看看尸体总是要的。”程庭芜截住他的话,“项素梅的死状太蹊跷,总得亲眼瞧瞧她生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死人不会说话,但尸体却藏着真相,譬如伤口走向、淤青分布,哪处是生前伤,哪处是死后痕,这些都骗不了人。就算不精通验尸,多看两眼也能找出些破绽来。”
程庭芜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傍晚那会儿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想必早就有人去官府报案了,项素梅的尸身多半已经被抬到官府的殓房里去了。”
她话音稍歇,目光转而落向贺云骁:“不知贺大人可有胆量,陪我走上一遭?”
“有何不敢?”贺云骁的回应干脆利落。
“好!”程庭芜起身,目光快速扫过众人:“那就这样安排,我和贺云骁去前官府殓房查验尸体,其他人则回客栈守好画轴,警惕器灵异动。”
梅遇青下意识把画轴往怀里拢了拢,梅映雪则往前凑了凑:“那你们要小心行事,遇到麻烦就赶紧撤。”
“有我老大在,能出什么事?”听到高文州得瑟的声音,梅映雪斜他一眼:“是是是,你们镇邪司的最厉害了。”
夏寻雁虽然也想跟着一块去,但她很清楚,此次行动她跟着只会拖后腿:“阿芜,我在客栈等你们,要是发现什么,回来一定跟我讲讲,我想记下来。”她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期待。
程庭芜点头:“我会的。”
……
夜色如墨,将府衙的青灰色院墙浸得发沉。
程庭芜猫着腰贴在府衙后墙根,指尖刚触到湿冷的墙砖,身旁的贺云骁已如狸猫般跃上一人高的墙头。
墙内巡逻的衙役脚步声渐近,程庭芜不敢再耽搁,后退两步猛地蹬墙,借力跃起时衣摆扫过墙苔,在青砖上留下道浅绿痕迹。
两人先后落地,躲进暗影的刹那,灯笼光恰好从廊下掠过,前头巡逻的衙役忽然顿住脚步,狐疑地回望来路,方才似乎有衣袂破风之声擦着耳际掠过,可光照处只有空荡荡的月洞门。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心想许是连日当值太累,竟听出了幻觉,便拖着佩刀继续往前走,渐渐融入夜色之中。
殓房位于在后院角落,墙体厚实,窗户狭小,双层木板门夹着铁皮,铜锁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两个衙役正斜靠着门框打盹。
贺云骁贴着廊柱阴影潜行,程庭芜紧随其后,只见他迅速逼近,指尖快如闪电般点向对方颈侧穴位,两人闷哼一声软倒在地时,他已顺手扯下他们腰间的钥匙串,动作一气呵成。
攥着钥匙摸黑插进锁孔,“咔哒”轻响中,浓重的石灰味混着尸体腐败的酸臭猛地扑来。
程庭芜从未闻过如此呛人的气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踉跄着退到门外猛吸几口夜风,才勉强压下。她手忙脚乱从怀中掏出方手帕,紧紧捂住口鼻后,才敢重新踏进门。
反观贺云骁,面色如常,甚至连眉峰都未蹙一下,他反手合上门,透过缝隙瞥向庭院:“最近城中命案频发,巡逻队的频率怕是比往常更高,得抓紧时间。”
程庭芜按下心头诧异,点头应着,目光专注扫过屋内,只见四张停尸床沿墙排开,每张床都蒙着草席,墙角还堆着半人高的石灰袋。
“为何要撒这么多石灰?”她踢了踢脚边已结块的石灰层,周边细小的白尘簌簌扬起。
“敛房作为存放尸身的场所,常在地面铺撒石灰层,或用石灰水浸泡的草席覆盖尸体,以延缓尸体腐烂的速度。”贺云骁一边走动,一边解释着。
他走到尸床旁,用佩剑挑开草席一角,只见尸床上有着厚厚一层石灰上,上头还覆着细沙,“用石灰石和细沙形成隔离层,可以防止尸液渗透污染地面。若尸体要存放三日以上,还得用浸过石灰水的棉絮塞住口鼻、肛门,再往胸腔腹腔填石灰包。”
接着,他指向墙角堆着的竹筛,筛底还残留着半筛石灰粉,“每日清晨杂役会把潮湿结块的旧石灰扫走,再用这筛子补撒新粉,此过程中石灰粉末飞扬,自然附着得到处都是了。”
程庭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眸,“你不是御妖师吗?怎么还懂这些?”
贺云骁没接话茬,而是掀开草席挨个查看,直到掀开第三张草席时忽然顿住,挺直腰背朝程庭芜开口道:“找到了。”
她凑上前时,月光恰好照亮项素梅的脸,那对空荡荡的眼窝像两个黑洞,即便有心理准备,程庭芜还是惊得倒吸一口气。
腐臭猛地灌进鼻腔,她下意识想屏住呼吸,却把半口气呛在喉咙里,憋得脸颊通红,手忙脚乱地用帕子捂住嘴,指缝间漏出的气音都带着狼狈。
贺云骁见状,动作更快了几分,顺手从旁取来一幅手套带上,掌心轻轻托住项素梅的后颈,指腹在她凌乱的发丝间探了探,忽然顿在一处:“这里有击打伤。”
他屈肘撑在尸床边缘,另一只手按住死者肩胛,腕间内力微沉,竟将僵硬的尸体翻了个身。
石灰粉从发间簌簌落下,露出后脑勺那片被长发遮掩的伤处,伤口周围的头发黏着暗褐色血痂,按压时能感受到凹陷的骨面。
程庭芜凑近细看,觉得那不是死后被搬动尸体时造成的磕碰,而更像是生前遭受钝器击打留下的创口。
像是为了佐证她的猜想,一旁的贺云骁开口说道:“生前伤必有皮下出血,创口哆开且边缘充血,骨骼损伤伴放射状裂纹;死后磕碰伤皮肉苍白无渗血,创口边缘齐整,骨骼裂痕僵直无血液浸润。”他的指腹碾过一处凝结的血痂,抬眸时眸光沉如寒潭,“这伤口是生前所留。”
程庭芜忍不住抬眼望去,贺云骁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俯身靠近,惊得她往后缩了缩。
“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吗?”
“杀的人多了,自然就懂了。”
这话轻飘飘的,却让程庭芜后颈的汗毛猛地竖了起来,月光透过窗棂切在他半边脸上,亮处的轮廓冷硬如刀刻,暗处的眼瞳里却藏着她读不懂的血色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