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丑时刚过,丞相府的下人便来唤醒了陈大郎。
大盛的官员们,常在丑时起身,赶往待漏院候着。
等到卯时一刻宫门开启,才能入殿上朝。
丞相府马车微微颠簸。
陈大郎一身小厮打扮,斜眯着眼缝,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迷迷糊糊地瞧着对面的堂兄。
大盛自开国,武将手握重权,文官少有出头。堂兄是当今唯一得皇帝重用的文官。
他身上这身行头,是皇帝亲自过目定下的。
一袭紫色圆领大袖官袍,用的是上乘料子,纹理细腻,垂坠有度。腰间一条玉带,玉质温润,雕工精细,尽显尊贵。头上七梁进贤冠,缀着金银玉石,脚下是乌黑锃亮的高筒朝靴。这一身穿上,堂兄整个人气宇轩昂,不怒自威。
待马车抵达待漏院,只见满朝官员已肃立等候。卯时一刻,城楼钟声悠扬响起,文舒门缓缓洞开。大臣们鱼贯而入,沿着宫道,走向巍峨的文舒殿。
宫殿两旁是暗红的宫墙,青灰色的殿顶。过了文舒门,福庆殿、英宁殿沿着中轴线次第排开,中间铺着笔直鲜亮的红毯。两侧廊庑重重,隐约可见后方的福云殿、龙图阁,只露出飞檐一角,掩映在花木之后。东望是掖庭宫,六尚局紧挨着东附门。西边西华门旁,则是资乐堂。文夕殿那边花草繁茂,远处山峦起伏,将这宫城衬得愈发宏大壮丽。
陈大郎一路瞧着,红墙黄瓦,飞檐斗拱,只觉庄严肃穆,气势迫人。
穿过最后的武圣门,便是上朝的大盛殿。
抬头看,这殿堂名为大盛殿,外观气势恢宏,朱红的立柱粗壮得要好几人合抱,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金黄,檐角挂着的铜铃,微风拂过,叮当轻响。
待公公宣召,群臣整列队伍缓缓进入内殿。
陈大郎乔装成小厮,得规规矩矩在大殿外等候。
他偷偷用眼角扫视内殿。见殿内气派极了,“正大光明”的匾额高悬,龙椅金光闪闪。台阶,立柱上的雕刻精细,龙纹活灵活现,仿佛要飞出来。
正看得入神,听得一声通报——陛下驾到。
只见大盛太祖身着明黄龙袍,大步流星从殿后偏门进来。
他身形魁梧,面容刚毅,浓眉下一双眼锐利又带着威严,走路带风,龙袍上的龙纹随着动作好似在游动,气场一下子把殿里都填得满满当当。
这是陈大郎第一次进宫,见此情景手心都冒出细汗,低头更低了,心咚咚直跳,不敢直视天颜。
前排几个老臣举着板子,上报一些有关大鲁战事安抚等工作,还有一些西边军饷不够等。
皇帝坐在上头没出声,时不时给丞相递上眼神。须臾,丞相便提出相对策略,皇帝甚是满意,准奏应允。
待公公宣喉:“有事继续上奏,无事退朝。”
丞相往前挪了半步,朗声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皇帝抬了抬眼:“卿讲。”
“回陛下,最近大鲁投降,我大盛应礼仪相待,以安抚邦心。大盛以往商贸置换,都是由榷署办理。自枢密院蹇大人兼管榷署以来,多设几处部门,分管更加细致一些,这是好事。”说着丞相向枢密使点点头,又转身面对陛下。
“但近来有人以蹇大人为由,将新规为借口,阻挠边境商人往来交易,在关引等文书上,多加办理限制。”
蹇大人见丞相如此上报,连连慌忙上前:“陛下,丞相所说,臣并不知情,定是其中有误会。”
丞相将其堂弟被小吏阻挠之事,娓娓向陛下道来,陛下疑虑片刻,瞧着微有争执的二人,询问丞相其堂弟可有到来?
丞相告知其弟,就在殿外等候。
公公宣告陈大郎进殿。
他左手提着一盒子,右手拿着办理文书。
徐徐跟着公公,忐忑径直走向漫长的红毯,见到天家跟前,赶紧下跪,双手抱拳行礼。
“小人陈大郎……”
皇帝目光落在他身旁的食盒上:“此乃何物?”
“回陛下,”陈大郎恭敬答道,“此乃小人欲销往大鲁的爆浆流沁饼。斗胆呈于陛下,请陛下品鉴,以证小人绝无虚言。此乃当日呈交榷署的文书副本。”
皇帝微一示意,御前内侍程公公立刻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示意陈大郎打开食盒。
程公公将银针缓缓刺入其中一枚饼子,片刻后取出,见针尖依旧雪亮,便朝皇帝点了点头。
皇帝颔首。程公公遂将整理好的食盒及文书,恭敬呈至御案前。
皇帝拿起宫女递上的银筷,夹起一小块饼子,送入口中细品。
片刻之后,众人只见皇帝双目微睁,面露异样。
程公公以为皇帝噎着了,慌忙上前。一旁的蹇大人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皇帝却抬手示意,制止了程公公。
他缓缓咀嚼,咽下最后一口,脸上竟绽开欣然笑容。
“陈大郎,此饼是你所创?”
“回陛下,是小人合伙人之独家秘方所制。”
“妙!”皇帝赞道,“滋味甚佳!程公公,将余下的分与诸位爱卿尝尝。”
程公公依言,将食盒中剩余的二十来个饼子分发给前排的十几位重臣。这些饼子,是昨夜陈大郎急信铺中厨娘,连夜赶制。丑时刚送到相府的,正是最新鲜的时候。
顷刻间,殿内便响起一片啧啧赞叹之声。后排未能尝到的大臣,也忍不住伸长脖子,眼巴巴地望着。
“众卿以为如何?”皇帝笑问。
“陛下,人间美味啊!”有大臣赞道。
“陛下,”陈大郎适时开口,“这还不算完。小人这里还有一包自制的薄荷茶干。只需沸水冲泡一刻钟,即成茶汤。”
“恳请陛下与诸位大人稍待片刻,待茶汤泡好,啜饮一口,便知其中妙处。”
皇帝吩咐程公公,让人煮水泡茶。
一刻钟后,宫女端着玉白瓷茶壶,及数个空杯,缓缓向皇帝走去。
公公拦住宫女,倒出一杯递于皇帝,其余分发给刚才吃饼的大臣。
皇帝微微啜了一口,面露大喜:“如此搭配,秒哉!蹇大人这如此天资卓越之物,怎能不发扬光大呢?”
“是臣的错!臣记起来了,几日前有一位叫李斯风的商人,说陈大郎将粗制之物,欲销于大鲁,恐是以食物之名,勾结大鲁复仇往来的信头。”
“如此荒唐之言,你信了?”皇帝泛着威严的目光。
“臣没有信,但无风不起浪,为了谨慎,我让小吏拒绝通过。这是臣的失职。”
左前方的景王,听是‘李斯风’做的事,赶紧上前。
“臣弟认为,蹇大人做事严谨并无失职,而丞相恪尽职守,实乃大盛之福。这问题就出在,李斯风乱出谣言。”
景王扫了一眼,蹇大人和丞相,然后继续说:“臣弟,监管皇商、商会,这等卑劣商人,应该踢出云京,待臣弟查明,将其处置。”
皇帝一听,甚是欣慰,忙道:“皇弟深明大义,就按你去办。大盛乃泱泱大国,民以食为天,食艺亦是国风所系。为彰显大盛人才济济,这等制作精良的匠人,应当嘉奖。”
语毕,皇帝挥手弄墨,潇洒提笔挥洒自如。
“只是这爆浆流沁饼,其名太庸俗,毁了其独韵。朕将赐名‘沁香酥饼’,以示天下表彰。”
“你心怀天下美食,愿以此饼促进盛鲁邦交,传播我大盛美德,朕心甚慰。特赐你御笔匾额一方,赏白银三百两。另擢升你为市易务提举,协助景王处理民间牙行、牙人事务,务必确保买卖公平。”
“小人谢过皇恩,但.....这白银不敢笑纳,太...太多了。”
皇帝听闻后,款然大笑。
“哈哈,果然与丞相同出一门!你堂兄素来清廉正直,不居功,不徇私。为避嫌,连堂弟之事亦不插手,只待公议,实乃忠臣典范!”
皇帝从龙椅款步而下,来到陈大郎跟前,将其扶起。
“这银子,一是助你开铺兴业,二是分与你那合伙人,也算朕的一份心意。”
“那小人叩谢陛下。”
“对了,研发此饼,是何人?”
“回陛下,此人名叫唐清欢,乃聪慧多才奇女子。”
“唐清欢,好名字。”
夜晚,丞相府。
“老夫日后,是否该称二弟一声‘陈提举’了?”丞相捻须大笑,显然心情极佳。
“哥,你就别取笑我了。我心里总觉得不安,今日真如蹇大人所说,他不与那小人认识?”
丞相突然面色下沉,严肃说道:“老夫倒觉得,那蹇大人好似与景王有所勾连,这景王平日和善,自老夫入庙堂之时,每每见于他,总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受,毕竟当今圣上,是靠众兄弟推举起家,背后忠心与异心,实在难以分辨。堂弟以后你要多加小心为妙。”
“嗯!哥,我听你的。”
“还有你那合伙人,靠谱吗?”
“靠不靠谱,你有空和嫂子,去卫城游玩时,见上一面不就知晓了吗?”
此刻的景王府,气氛却格外阴郁。
府内灯火稀疏,光线暗淡。
景王微闭双目,斜倚在鎏金榻上。业鲁云正跪在榻尾,为他轻轻揉捏着双腿。
李斯风跪在的地上,微微发抖,不知为何景王深夜传唤,又不见他说话。
“可知为何唤你前来?”景王的声音低沉,泛着寒人的冷意。
“小人……小人不知。”
“你的胆子,是越发大了。”景王眼眸微动。
“连丞相的虎须,都敢去捋一把?”
“丞相?”
李斯风愕然抬头,疑惑道:“小人从未见过丞相啊?”
“哼!”景王猛地睁开眼。
“前几日你去找蹇童,让他卡的是谁的关引文书?”
“是唐清欢的合伙人陈大郎呀?”
景王抓起榻边几案上一个琉璃盏,狠狠砸向李斯风。
“蠢材!那是丞相的亲堂弟!”
琉璃盏在李斯风脚边摔得粉碎,吓得李斯风魂飞魄散,连连磕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小人实在不知那是丞相的堂弟!若是知道,借小人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废物!即刻滚回卫城!没有孤王的命令,此生不得再踏入云京一步!”景王声音冰冷,“你在卫城的铺子,孤王收回一半!若日后再敢坏孤王大事,你便等着沿街乞讨吧!”
景王顿了顿,目光转向榻尾的业鲁云,抬手轻轻抚过她光滑的脸颊。
“往后,这云京的商路,便要靠你了。”景王语气缓和说道。
业鲁云抬起眼眸,微笑细语道:“小女子愿为王爷,赴汤蹈火。”
微微转头,斜睨着地上狼狈不堪的李斯风。
时值初夏,江南之地已有几分热流。
唐清欢正埋头在铺子后院,尝试调配新的茶饮配方。忽听龙团大呼小叫地从前头冲进来:
“林相公!掌柜的!快出来看!好大的牌匾!”
唐清欢和林傅盛放下手中活计,疑惑地走到铺门前。
只见几个码头工人正小心翼翼地从板车上卸下一块硕大厚重的木牌匾额。见唐清欢出来,工头忙指挥着将匾额立稳,一把扯下覆盖的红绸。
红绸落下,露出四个苍劲有力,金漆饱满的大字:沁香酥饼。
皆是一头雾水的唐清欢,望着林傅盛,不知所以询问码头老赵。
“这是谁送来的?”
码头老赵上前将一封书信递给唐清欢。
“好像是上次与你合作的北方商人,陈大郎送来的。”
唐清欢将信笺展开一看,是陈大郎从云京送来的信。
信中详述了云京发生的一切,以及皇帝亲赐匾额、赐名、封赏等事情。
这时,唐清欢只觉得耳根发热,眼前金光一闪,一行清晰的字迹悄然浮现:
【恭喜获得御赐牌匾,得遇北上贵人,声名鹊起,功德值+100。】
这次增加100,合计前面的190,功德值总共积攒到290了。
她高兴片刻,又转向老赵为首的码头工人。
“赵大哥,劳烦将这牌匾挂于茶坊正堂,这是皇上钦赐的匾额,重新给爆浆流沁饼,取了新名字,以后这就是本店的镇店之宝。”
唐清欢示意林傅盛,他从腰间袋子中,掏出几十文钱,赏与码头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