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伊始,各地城中都十分热闹,按照古时的传统,百姓皆结伴禊饮踏青,士人也相邀曲水流觞,欢歌宴饮,为新年祈福,而在凡人目力所不能及的修真界,则有另一番热闹:百年一度的问道仙会终于来了。
近日来陆陆续续有人到达,修士出行,所乘自然不止宝马香车,什么飞舟云辇,青鸾鹤驾,隔会儿便钻出来一个,抬头就能望见,可让朱菀看了个够,兴奋得几天都没睡好觉。
三座主峰都明显嘈杂了起来,身着其他宗门服饰的弟子出现在山峰各处,更别提山脚大多数散修与小门派落脚的登仙渡,许多八百年没见过人的铺子都纷纷冒出了店主,毕竟对于常年一盘散沙的修真界,问道仙会可是难得能召集天下修士的盛会,不管是想交朋友还是想做买卖,都没有更好的时候了。
也不知是哪个大聪明最先灵机一动,学起了凡人揽客的手法,在门口张灯结彩,还放了俩大喇叭吆喝,一时间整个登仙渡竞相模仿,整座小镇灯火如织,人声鼎沸,倒真像是传说中群仙下凡的仙市。
往日无人问津的茶铺中,一群散修们正凑在一块喝茶闲聊。
一人发愁地拱手问:“我修行之地灵气稀薄,百年来只攒了些灵草,可大老远地背过来都没人想要,请教各位道友,可有何法子?”
另一人拍拍他的肩:“这个简单,出门往北走二里地,有栋五层的小楼,叫琳琅轩,是三清自己的商铺,什么都收,算价也公道,若嫌给的少了,还可以把东西放在那挂售,等有缘人来收,道友可去。”
那人连忙千恩万谢,桌上又有一人指点:“琳琅轩卖东西是不错,但若要买东西,我看还得去街上淘,有些铺子看着不起眼,里面卖的却是天工阁和洪霞洞出手的东西,那品质,当真不一样。”
有人闻言叹了口气:“话虽如此,价钱也是高不可攀啊。我等散修背后没有门派撑腰,在琳琅轩逛一逛得了,就别做机缘巧合捡到天阶法宝的大梦啦,还免得被人骗。”
“说来说去,大伙也不是专程来买东西的不是?”一人盘着核桃笑道:“咱们千里迢迢地跑来图个啥?还不是图只要几颗灵铢走缩地阵,就能见到各大宗门的弟子斗法,说不定还能听到元婴大能论道,此等机缘若能抓住,可比换点东西的收益大多了。”
众人皆连连称是。
“说起斗法,这回要登台比试的名单刚刚揭榜,可我看每个人名字后面都已经有了分数,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名看起来很有资历的老者抚须道:“这就是道友不懂了,问道仙会的比试没有固定分组,乃是自由邀战,至于分数嘛,灵枢榜最初会按照每个人的境界与宗门给一个分数,至于比试开始后能守住几分,赢来几分,就全看各人的本事了。”
“哎,你们看见了吗,揭榜时榜首的那个人,分数足足比第二高了一倍呢!那人什么来头?”
“呵呵,是那个叫做严越的吧,当然了,那可是昆仑出身的金丹,论境界与宗门,榜上还能有谁能压他一头?更别说还是个剑修,诸君若仔细瞧瞧那榜上前十名,就知道除了金丹,尽是剑修!”
“剑修可真是占尽了便宜啊……”
“嗐,道友也别眼红,甭说比试台了,就是平日游历时若撞上剑修,还不是得绕着走?能有什么办法,别人厉害呀!”
“剑道本就极难,这也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吧。”
“哼,要我说,指不定就是这些大宗门将剑道弄得极难,没准都私藏着什么秘籍功法不愿意透露,否则散修里怎么见不着几个剑修?”
此言一出,众人有的附和,有的反驳,有的两边都怀疑,还有的笑而不语,默默看戏,话题便一路往鸡飞狗跳上跑偏了,没人注意到二楼一扇虚掩着的小窗默默闭拢。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朱菀把椅子拖回桌边,好奇地问:“难道你们真的藏了什么秘笈?”
宋渡雪摆弄着一块拳头大的榆木疙瘩,嗤了一声:“胡扯,自己没本事倒怪起天不下雨了,这种人就算有大乘亲自讲经都悟不了道,你可别跟他们学。”
“我当然不……”朱菀话到一半发觉不对,叉腰扬眉道:“等等,你为什么教训我啊,明明我比你还大,我才是姐姐!”
“东施效颦,朱菀效英。”方桌另一侧一名身着三清道袍的青年放下茶杯,淡淡地点评道,“不自量力。”
“噗。”宋渡雪忍着笑,竖起拇指夸赞道:“格律工整,意蕴传神,上佳。”
朱菀大怒,跺脚道:“朱慕!你这人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如果不是我带你下山,你这会儿还半死不活地待在天禄斋里呢!”
“我在天禄斋中看书看得好好的,何来半死不活?”朱慕反问:“倒是你,若不是有我们陪你下山,这会儿已经要满地打滚了吧?”
“好哇,翻脸不认账是吧,”朱菀一把抢过放在他手边的古旧铜钱,得意洋洋地捏在手里:“那你说说看,若你不跟我下山,上哪去买这么完整的五帝钱?”
朱慕不为所动:“有缘自然至,无缘追不得,我与它有缘,今天来,明天来,都一样。”
朱菀有的是手段整治他,狞笑一声推开窗户:“好,那我现在就把它丢到楼下去,反正你们有缘,以后肯定也会回来的。”
朱慕雷打不动的表情终于裂了条缝,“噌”地站起来:“不可!”
二人正僵持着,宋渡雪却忽然抬起头,眯了眯眼睛,似有所感地望向窗外,目光在楼下一众奇装异服的散修之间逡巡片刻,将木疙瘩收回多宝镯中,戴上帷帽:“我们该回去了。”
朱菀“咦”了一声:“怎么了?”
宋渡雪打了个呵欠,帷帽外罩的白纱遮住了他的脸,倒更显得俊逸出尘:“没什么,天色不早了,我困了。你还没玩够?”
朱菀的确还有些意犹未尽,但她深知宋大公子的耐心取之有尽,用之有竭,一次消耗太多,下回就没法找他带自己出来玩了,遂乖巧答应。
三人前后下了楼,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过,往渡津门走去。宋渡雪始终觉得有道隐蔽的视线追在他们身后,可透过面纱四处张望,又并不见任何异样,遂放慢了脚步,压低声音问朱慕:“你有没有感觉到不寻常?”
“何处不寻常?”朱慕不解道。
“说不清楚,一种直觉。”宋渡雪皱了皱眉,“街上这些散修……是不是比早些时候又多了许多?”
朱慕想了想道:“散修没有法宝坐骑,都是自己赶路来的,或许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来晚片刻。若说不寻常,百年一度的仙会,难道应该寻常吗?”
宋渡雪哑然:“也是,看来是我多想了。”
“不过光看灵枢榜上的名单,这回参加比试的散修确实不少,几乎快和宗门弟子一样多了,往年也是如此?”
“……”宋渡雪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往年是一百年前,你觉得我会知道吗?”
朱慕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嗯,那可能是有些不寻常。”
宋渡雪扶额:“为什么无论是谁,和你说话总像鸡同鸭讲,朱慕,你自己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朱慕面露疑惑:“谁是鸡?”
“当我没说。”
朱菀不知从哪个地方冒了出来,挤进二人中间,抱怨道:“你们俩好慢呀,背着我偷偷摸摸的说什么悄悄话呢?”
“在说谁是鸡。”
“鸡?哪来的鸡?”朱菀莫名其妙,不过她早就习惯了朱慕的说话风格,迅速将其抛之脑后,兴奋地拽着两人说:“你们看见没,那边正在下注这回问道仙会的灵枢榜排行呢,咱们也去给英姐姐买两注吧?”
三人凑到前面一看,押宝的牌匾上最高的名字正是严越,后面足足有八百多片金叶子,下面则是另外几个揭榜时就排在前面的金丹修士,有姑射的,三清的,还有……
宋渡雪忽地蹙了蹙眉,排在第六位的名字前面空空如也,没有师门。
散修?
不到两百岁的金丹散修,好高的天分,为何没被招揽进任何宗门里?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回的问道仙会上,散修似乎格外醒目。按理来说散修们没有门派支持,彼此之间戒心也很重,在修真界向来是夹起尾巴做人,一点不起眼,如今却不仅抱团聚集,结伴参与比试,甚至还出了个难得一见的金丹修士。
只是巧合吗?
“找到英姐姐的名字了,快来快来!”朱菀兴奋地大喊,使劲招呼他们行走的钱袋子:“怎么只有十几片金叶?太少了吧,不行,我们得多买两注,让他们知道英姐姐的厉害!”
宋渡雪扫了一眼牌匾上众人的金叶子数量,忽然有了个好主意,从多宝镯中取出一物,递给那守在牌匾旁的小道童。
“麻烦给她补到第二位,之后也帮我照看着,仙会期间都让她保持在第二,不管需要多少灵铢,差多少就补多少。”
小道童可能没听过这种要求,惊诧地看了一眼这位蒙面的客人,虽不解其意,还是恭敬地接过东西,结果又大吃了一惊,慌忙将其双手递了回来,点头如捣蒜,伸手在牌匾之上划拉了几下,“三清山朱英”五个大字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骑绝尘,将除了严越之外的所有人都踩了下去。
周遭顿时炸了锅,连路过的人都停下来议论纷纷,宋渡雪薄纱掩盖下的唇角悄然勾起,彬彬有礼地冲那小道童一颔首,顶着众人或惊叹或好奇的目光,潇洒地转身走了。
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准备出风头,何不出得再高调一些?反正她喜欢打架得很,这回干脆让她打个够。
于是当第二日天色大白,问道仙会正式开始之时,朱英如常洗漱更衣,本打算先去玉京台旁观几场,结果前脚刚踩进玉京台界内,就见巨幅的灵枢榜上亮起了自己的名字,随后便开始疯狂地闪烁。
“碧海宗刘无右,邀战,三清山朱英。”
“南华剑派陈西尧,邀战,三清山朱英。”
“武夷山谭飞宇,邀战,三清山朱英。”
“青阳九华宫张恒,邀战,三清山朱英。
“……”
朱英目瞪口呆,她来的已经算早,放眼望去,不仅灵枢榜上没几个名字亮了,就连周遭的观战席都还大半空着,而她揭榜时的排名分明在四十开外,并不起眼,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找她邀战,而且其中还不乏比她排名更高之人?
她什么时候这么出名了?
旁边的观战席上落下来一个人,拍了拍她的肩,原来是董秀莲,亲切地招呼她道:“朱师妹,来得好早,今天你可有的辛苦了,不过对你们剑修来说,与人切磋也是最快的修行法子,只好累一累。”
朱英还没回过神:“董师姐?这是怎么回事?”
“咦,你不知道?”董秀莲看她脸上茫然不似作假,也疑惑起来:“昨夜朱师妹的名字被人一口气刷到了押宝牌匾的第二位,花去近三千灵铢,学宫内都传开了,我还当是……你真的不知道?”
“三千灵铢?!”
朱英倒吸了口凉气,应当不会有傻子把这么多灵铢给陌生人打水漂,于是此事的来龙去脉稍微一想便很清楚了。她认识的人里面,能一口气花出这么多钱的纨绔子弟也就只有那一位。
“朱师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董秀莲看她神色连番变化,最后肉眼可见地黑了八度,忍不住问。
朱英磨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明白了,等我脱身,再去找他算账。”
算账?
董秀莲看她飞身进入比试台,也很疑惑。
她原以为是朱英的家族为让她趁此良机在修真界崭露头角而故意买的榜,如今看来却似乎不是,而且为何要说算账?难道是大小姐的哪位熟人在她不知情时豪掷千金,大小姐准备去找人还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