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心无改(3)(1 / 1)

昭灵一番话拆开来,每个字朱英都明白,但凑在一起,她却怎么都听不懂了。

什么叫“吸收它修复自己的身体”,什么又叫“天生是一块儿的”?

朱英被这从天而降的惊吓砸傻了,再顾不上什么礼数,直眉愣眼地瞪着昭灵。

此言一出,仿佛往油锅里泼进了一盆水,也在人群中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什么?她能炼化煞气?”

“怎么可能?只有魔修和邪祟才修炼煞气!”

“等等,难道说这其实是个妖?”

“玩笑可不能乱开,刘兄,连三位长老都认不出的妖,那得是什么境界?”

“今日这趟还真没白跑,竟能撞上这般奇事……”

“老夫修行百年,还从未听过如此事,简直,简直,”一白胡子老头愕然地“简直”了半天,好容易才憋出一句:“简直荒唐!”

众人咂舌半晌,才终于有一人悄声问:“可她若是邪祟,又如何能修行、如何能吐纳灵气?”

昭灵闻言翘起指尖,冲那人的方向笑眯眯地一点:“道友个话问得好,说实话,我也想到现在都没弄明白哩,不知诸位道友可有什么法子解惑?”

方才还闹哄哄地讨论得热烈的众人一听这话,顿时都面露难色,左右觑着那三位化神的脸色掂量,殿内霎时安静了。

究竟有没有什么妙招不提,玄阳看起来已经笃定此女为邪祟,昭灵和青虚态度尚且暧昧不明,若是此时出了这个头,却和那两位心中看法相悖,可怎么下得来台。

半晌鸦雀无声后,自始至终眼皮都没抬一下、好像压根没在听的青虚忽然开了口:“贫道有个办法。”

一干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到他身上。

青虚抖了抖袖袍,干瘦的手掌一展,掌心便凭空出现一根金光闪闪的长毛。

“此乃灵兽狴犴之须,可明辨正邪,祥瑞之物触之则明,凶邪之物触之则暗,不祥不凶之物触之,则无法使其变化。”

说着,他抬起手指轻轻碰了一碰那飘于半空的金毛,按说一位体内充斥着灵气的化神期大能,怎么也算得上祥瑞,此须却很不给面子,一点不变化:“如此。”

狴犴乃上古神兽后裔,陆上早没有了,周遭人哪见过这等宝贝,全抻长了脖子看稀奇。

青虚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手指一点,金色长毛便悠悠地飞到了朱英身前:“不妨一试。”

凑近了看,这根长毛上竟然好似流淌着淡淡的灵气,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威严之感。朱英心中不由一紧,默默捏了捏拳头,深吸一口气,抬起手,又犹豫地悬在半空等了良久,才轻轻握住了。

青天白日,众目睽睽,所有人都清晰瞧见,那根方才还流光溢彩的金毛甫一碰到朱英,便迅速暗了下去,最后甚至近乎变成了黑色。

大凶。

朱英死死注视着那根发黑的兽须,蓦地咬紧了牙关,手掌也不自觉攥紧,直攥得指尖都嵌进了肉里,一副恨不得当场把这长毛捏碎的模样。

不等周遭惊呼声落下去,那昆仑的愣头青又开口了。

只见他站得端端正正,面露怀疑:“即便是灵兽,此物也不过一死物,居然能判定人之正邪?可信么?”

在场众人全闷着头装聋子,没一个敢接话。听听这话说的,化神长老都说了可信,哪轮得到他们这群金丹质疑?难不成瀛洲仙岛的长老能擅自动手脚,就为了害一个穷酸地方的毛丫头不成?

青虚也侧目睨过来,意味深长地打量他,严越却好似看不懂眼色,还不知收敛:“晚辈也想试试。”

青虚置若罔闻,端起茶碗呷了一口,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严越半晌没等到回答,干脆直接当他同意了,走到朱英面前,冲她伸出手:“姑且让我一试。”

朱英愕然,悄悄瞥了青虚一眼,见他仍然没什么反应,便将狴犴须交了出去。

谁知那狴犴须在朱英手中黯淡得跟野猪毛相差无几,可一到了严越手中,几乎立刻就恢复了光彩,不仅如此,甚至比最初的光芒更亮,亮成了大殿里一道灿烂的金光。

“……”

严越一脸无辜地望向朱英,发现朱英也正绷着脸皮,满眼杀气地看着他。

就连青虚也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他意料之外地微微睁大眼,看了看严越,又看了看那亮得能作灯芯地狴犴须:“奇人异士,贫道见得并不算少,却还从未见过有何人能让狴犴须明亮至此,这位小道友……”

他又仔细将严越端详一番,许久才缓缓道:“……身世必然不俗。”

人与灵兽不同,生来如白纸,也没有血统与习性的束缚,此身究竟是邪是正,并不能简单以身世判断,因此狴犴须在活人手中向来不会有什么反应,瀛洲修士哪个不是身世不俗,狴犴须却要么含糊其辞,要么稍加评判,少见大吉大凶出现。

像现在这般光芒大作,已经不能用寻常的出身奇异来解释了,方才青虚其实想问严越究竟是不是人,因为只有灵草灵兽才经常被狴犴须判为大吉,但他仔细一瞧,灵台紫府经脉根骨样样齐全,的确是人没错。

没想到这一趟还有意外收获……青虚默默垂眸。只可惜被昆仑抢先了一步。

眼看众人的关注点都要被严越这半路杀出来的怪胎给吸引走,玄阳重重咳了一声,大殿内霎时又恢复了安静。

“青虚长老此法测出来的结果为何?”

青虚手掌虚虚一抓,狴犴须便回到了他掌中,再一合掌,便不见了。

这天生眼尾和唇角都往下掉、浑身写满了苦气的男人往太师椅背上一靠,语气缓慢又平淡:“极阴极邪之人,即便不是邪祟,也脱不了太多干系。”

玄阳又问:“长老认为当如何处置?”

青虚答:“如此凶煞灾星,长留于人世恐成大患。”

玄阳颔首:“确是如此。”

青虚顺势提议:“不如交由贫道带回瀛洲岛,藏于海外,免得将来为祸人间。”

玄阳并不赞同,摇头道:“瀛洲仙岛遍布祥瑞,此子去了只会给贵岛招致灾祸,又有何益?老夫觉得不妥。”

一干看客这时候总算听出来了,三清和瀛洲恐怕早有了决断,而昭灵代表的姑射一派始终作壁上观,现在双方僵持,正要就怎么处理这个小女孩之事争个高下呢!

朱英一听青虚二话不说就要带她去瀛洲岛,心中却并不欣喜,反倒急了,不自觉上前半步,张了张嘴想要说话:“我……”

玄阳剑眉一蹙,蓦然回眸,那双刀刻似的眼睛甫一对上朱英的目光,她便感觉一股与司马彻同等、甚至更甚的威压,不由分说地狠狠砸了下来。

朱英没设防备,猝不及防地受了这一下,膝盖一软,“咚”的一声被压得跪了下去,再也没能吐出一个字。

青虚跟没看见一样,眉毛都没抬一下,平静地转过头:“那么玄阳长老认为应当如何是好?”

话音刚落,玄阳便斩钉截铁道:“为免贻害无穷,老夫认为,当就地斩杀。”

此话说得义正言辞,好像不是要杀一个人,而是切个菜似的,围观众人却并不惊讶,毕竟玄阳铁面无私的美名远扬,修真界谁不知道招惹谁也不能招惹这位,别人说嫉恶如仇可能只是说说,这位却真能铲平一整个洞府。

只有站在旁边的朱瀚闻言,脸色当即白了几分,嘴唇控制不住地哆嗦了一下,却重重地合上眼,半晌后睁开,还是没出声。

青虚不再接话,就那么冷冷注视着玄阳,玄阳也眯起了眼,俩人仿佛入了定一般,一动不动。化神期的大能们有的是办法暗自较劲,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两股针锋相对的威压,只是隐约露了个气息,已经能让众人噤若寒蝉。

良久的鸦雀无声,直到许多人的衣衫都被冷汗湿透后,昭灵才忽然插了进来。

她柔若无骨的手掌轻轻一招,缠在身上的轻纱飘然若流风,径直插进了青虚与玄阳之间,众人都觉心头压迫陡然一松。

“二位哥哥莫要闹脾气了,玄阳大哥,这小娃可是和我太师侄定了亲的媳妇,我见两个小崽感情还挺好,哪能如此就把人杀了?莫非你想叫我太师侄年纪轻轻便作鳏夫?”

她似笑非笑地问完玄阳,又转向青虚:“青虚长老,瀛洲仙岛遗世独立,可不是专门关押祸害的监牢,将此种麻烦丢与瀛洲道友们,我等心中也不安生呀。”

玄阳终于移开视线,气冲冲地哼了一声,却并未反驳。

青虚沉吟片刻,没摸清昭灵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思:“既然如此,依昭灵仙子所见,如何是好?”

昭灵抿唇一笑:“我还真有个办法哩。”

“你们一个两个说这么多,无非是怕她以此身走歪门邪道,将来成为个祸害人间的魔修,可我若是叫她修不了魔呢?”

她冲玄阳晃晃脑袋,小女孩撒娇一样,托着下巴得意:“玄阳大哥,我这个法子,你看如何?”

玄阳怔了怔,半晌后才皱起眉头:“若是你愿意,老夫没意见,只是……”

昭灵打断他:“哎呀,一个连道心都没有的小姑娘,能耗我多少精元?我只担心她忍不住疼嘞!”

青虚若有所思,端详她半晌,也缓言道:“昭灵仙子的办法若是能成功,贫道也没意见。”

昭灵得了这二位首肯,笑嘻嘻地一拍掌,看向一旁从头到尾没插嘴、好似不存在的朱瀚:“也得问问你,我能用玄女的周天火烧坏这妹伢儿的灵台,让她从今往后再也感知不到灵气,虽然再也修不得道,但能留得条命,你说好不?”

灵台是奇经八脉的中枢,是内丹栖身之处,连接着神魂,修道之人道心破碎严重便是严重在会炸毁灵台,常人若是灵台毁了,别说修行了,能不疯不傻都算坚强的。

周天火则是玄女一脉的伴生火,威力无穷,可虚可实,传说连三魂七魄都能烧尽,也只有这样的火能用于毁坏灵台。

尚跪在地上无法起身的朱英听闻这番话,整颗心都好似被吊了起来,她拼尽全力,浑身的骨头都被挣得嘎嘣作响,才终于能够颤颤巍巍地扭扭脖子。

不行,她想。

凭什么这些人仅凭一张嘴、一根毛就能判断她是正是邪,就能决定她是生是死?

……因为强。

其实不用问,她心中也早有答案。实力强悍,就是能够为所欲为、能够蛮不讲理。

天要亡她,她一直清楚,但曾经代表天道的是谷湛子,是朱慕,是龙泉,他们贬损她、斥责她、否定她,却尚且触手可及,但现在的这些人却强到仅仅一个眼神,她便动弹不得。

朱英牙关交错,磨出“咔咔”的响声,拼命想抬起头,心里怒吼着一千句一万句的不甘、不愿和不屈,却蓦然听见了一道沉稳的声音。

“好。”有人说,“有劳仙子。”

朱英愣住了。

不用看,她听得出来,这是她亲爹的声音。

好像忽然入了冬,朱英如坠万丈深渊,浑身都哆嗦起来。她胸中凝滞的千句万句的嘶吼一下全被冻成了冰块,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砸得她肋骨生疼。

朱瀚并不在意朱英能不能修行,不如说朱英修不了道对他而言才是喜事一桩,朱英这才想起,从头到尾,不愿意屈服的,只有她一人而已。

她不怕天高,不畏路险,一意孤行地跋涉了这么多年,一回头却发现一望无际的荒原上,始终只有她一人。

那样多的人站在崖边对她喊:“回来吧,回来吧,为什么非要走这歧路呢?是宽敞安逸的正道不好吗?”朱英毫不犹豫地高声回他们“不好”,这些人便扔出钩子,丢出套索,像抓一匹脱缰的野马一样,想把她揪回那条他们自以为的好路上去。

麻绳一圈一圈勒住她的脖颈,她拳打脚踢,拼命挣扎,却其实从来没真的生气过,因为这许多绳索虽绑得人喘不过气,却也是他们的关爱。这些人都是真心盼着她好,朱英心里有数。

命当多崎路,她不怨恨谁,她只是觉得有些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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