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 章饿肚子坚持(1 / 1)

龙大明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抽空了,只剩下一副沉重的、灌满铅的骨架在勉强支撑。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部生疼,每一次心跳都像是用钝锤在敲打空荡荡的胸腔。他麻木地站在队列最前方,身后是他那一百七十多个同族兄弟,个个面如菜色,眼窝深陷,曾经锐利的眼神只剩下被饥饿和疲惫反复打磨后的木然。毒辣的太阳悬在头顶,无情地炙烤着这片临时划拨的演武场,空气被晒得扭曲变形,地面蒸腾起的热浪模糊了远处营房的轮廓。汗水早已流干,皮肤上只留下一层刺痒的盐霜。

“列阵!”教官王虎那铜锣般嘶哑的咆哮声,裹挟着浓重的汗臭和劣质烟草混合的气息,又一次劈开沉闷的空气,狠狠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他壮硕的身躯像一堵移动的城墙,在队列前烦躁地踱步,靴子重重踏在滚烫的地上,扬起干燥的尘土。“没吃饭吗?!都给我站直了!百夫长,管好你的人!”

龙大明牙关紧咬,舌尖尝到了一丝腥甜。他强迫自己挺直那快要散架的脊梁,目光艰难地扫过身后的族人。他看到一张张年轻或不再年轻的脸上,肌肉因脱力而不受控制地抽搐着,眼神涣散,只剩下一种近乎本能的麻木在支撑着他们不倒下。他们的肚子,早已在几天前就开始发出连绵不绝、令人绝望的鸣响,如同无数只饥饿的老鼠在黑暗中疯狂啃噬着他们的意志。配给的粮草迟迟未到,军需官那张油滑的脸和永远敷衍的“快了快了”的保证,此刻在龙大明脑海里翻滚,激起一阵阵冰冷的愤怒。他只能把自己那份本就少得可怜、掺着沙砾和霉味的麸皮饼,掰成更小的碎块,分给队伍里那些年纪最小、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昏厥的兄弟。

“持矛!突刺!”王虎的命令如同铁鞭抽下。

龙大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那声音干涩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他机械地举起手中那杆沉重无比的长矛,手臂上的肌肉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脚底踩在滚烫的沙地上,如同踩在烧红的烙铁上。身体的力量被这简单的一刺彻底抽干,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窜,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倾斜。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用矛杆狠狠戳在地上,才勉强稳住身体没有一头栽倒。身后的队列里,动作更是稀稀拉拉,长矛刺出的方向歪歪扭扭,力量弱得连地上的浮尘都搅不起多少。沉重的喘息声连成一片,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

“废物!一群废物!”王虎的怒骂如同冰雹砸落。他几步冲到龙大明面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龙大明脸上,“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兵?软脚虾!给我重来!练不好,今天谁也别想挪窝!”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队列。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冰冷。

“噗通!”

一声沉闷的倒地声,像是一块沉重的朽木砸在地上,打破了死寂的队列。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是队伍中段的一个瘦高青年,叫阿树。他就那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脸朝下趴在滚烫的沙地上,身体微微抽搐了两下,便彻底不动了。他倒下的地方,干燥的沙土迅速被某种深色的液体洇湿了一小块,颜色暗红。

“阿树!”旁边一个汉子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想弯腰去扶,可他自己也晃了晃,差点跟着摔倒。

王虎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几步走过去,用脚尖不耐烦地踢了踢阿树的小腿。“装什么死!起来!给老子起来训练!”

阿树毫无反应。

龙大明心头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强撑着挪动脚步,分开挡在前面的族人,踉跄着扑到阿树身边。他费力地蹲下,颤抖着伸出手,想把他翻过来。指尖触碰到阿树的脖颈皮肤,一片骇人的滚烫,却感觉不到丝毫脉搏的跳动。

“阿树!醒醒!”龙大明的声音嘶哑破碎。他用力去推阿树的肩膀,那身体软绵绵的,像一袋散了架的骨头。

围拢过来的族人们脸上,死灰般的麻木终于被惊惧和悲痛撕裂。有人伸手探阿树的鼻息,手指猛地缩回,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没…没气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死了?阿树死了?!”难以置信的惊呼在人群中炸开。

“教官!人死了!”有人带着哭腔朝王虎嘶喊。

王虎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刚才那股凶狠的戾气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大半。他看着地上那具无声无息的年轻躯体,又看看周围那一双双渐渐燃起怒火、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喉咙滚动了一下。他避开那些目光,烦躁地挥了挥手,声音明显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惶:“抬下去……抬下去!按军规,厚葬!”说完,他竟不再看地上的阿树一眼,仿佛那只是块碍眼的石头,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演武场,背影透着一股急于逃离的狼狈。他深知,这人的命,是活活被他用这无休止的饥饿训练榨干的。众怒如沸油,他不敢沾惹。

“厚葬……呵呵,厚葬……”龙大明身旁,一个叫石头的壮硕汉子,看着王虎远去的背影,从牙缝里挤出几声冷笑,笑声里淬满了刻骨的悲凉和恨意。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没有人再说话。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下来,比正午的烈日更加灼人。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声此起彼伏。龙大明默默脱下自己那件早已被汗水浸透又晒干、硬邦邦的破烂外衣,盖在阿树那张还残留着痛苦和惊愕的年轻面孔上。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那件破衣有千斤之重。

众人沉默地围拢,动作迟缓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肃穆。几把训练用的短刀被当作简陋的挖掘工具,在营地边缘一处相对干燥的坡地上,艰难地刨开坚硬灼热的沙土。没有棺椁,没有哀乐,只有沉默的泪水和汗水混合着滚落,砸进新翻的泥土里。阿树被轻轻放入那浅坑中,覆盖上那件龙大明的破衣,再被滚烫的沙土一点点掩埋。最后,一块粗糙的、带着棱角的石头被用力插在小小的坟头前,权当墓碑。

“兄弟,走好……”龙大明单膝跪在坟前,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打磨过。他抓起一把坟前滚烫的沙土,紧紧攥在手心,那灼热的痛感直刺心底,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

队伍重新列队时,人数又少了两个。

就在刚才安葬阿树的悲痛还未散去时,队伍末尾突然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痛嚎。众人惊惶回头,只见一个叫铁柱的汉子蜷缩在地上,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左腿膝盖,整张脸因剧痛而扭曲变形,汗水如瀑布般从额头淌下。

“我的腿!我的腿……啊——!”

刚才一个简单的弓步转身动作,他那条早已被饥饿和透支折磨得脆弱不堪的左腿,终于发出了最后不堪重负的哀鸣。膝盖处传来一声令人牙酸的、清晰的骨裂声。

龙大明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冲过去,小心地掀开铁柱破烂的裤管。膝盖已经肉眼可见地肿胀起来,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紫黑色,扭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

“腿……断了……”旁边懂点粗浅接骨的老兵看了一眼,沉重地摇了摇头,声音低哑,“彻底废了。这腿……以后怕是站不起来了。”

铁柱听到这话,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巨大的痛苦和恐惧让他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泪水混着汗水汹涌而出。“我…我废了……我回不去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啊大明哥!”他死死抓住龙大明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声音凄厉得变了调。

军营容不下废人。冰冷的现实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再次狠狠扎进每个人的心脏。

龙大明看着铁柱那张涕泪横流、充满绝望的脸,看着他那条扭曲肿胀的腿,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他用力扶住铁柱颤抖的肩膀,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好,回家。我们回家。”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悲痛而疲惫的族人,落在石头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上:“石头,你力气足,脚程快。你……送铁柱回家。务必……把他安顿好。”

石头看着铁柱那条废腿,再看看龙大明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沉重,重重地点了点头,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铁柱背到自己宽阔坚实的背上。铁柱伏在石头背上,头深深地埋下去,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从石头背后传来,像受伤幼兽的悲鸣。

“保重,兄弟!”石头最后看了一眼龙大明和剩下的族人,目光扫过远处阿树那个孤零零的新坟,眼中是刻骨的痛和恨。他不再犹豫,迈开大步,背着铁柱,朝着营门的方向,一步一步,沉重而决绝地走去。每一步都踏在滚烫的沙地上,也踏在每一个留下的人心上。铁柱在石头背上艰难地侧过身,颤抖的手伸向训练场的方向,抓起一把混合着汗水和泪水的滚烫沙土,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他唯一能带走的、属于这片炼狱的纪念。那沙土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在烈日下闪着细碎而残酷的光。

龙大明目送着石头和铁柱的身影消失在营门口那片刺眼的光晕里,仿佛看着两个被这残酷军营生生吞噬、又吐出的残破灵魂。演武场上,只剩下他和一百六十六个同样疲惫、饥饿、伤痕累累的兄弟。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在空荡荡的演武场上,如同鬼魅。

夜幕无声垂落,墨蓝的天穹上,冰冷的星子一颗颗浮现,俯视着这片被苦难浸泡的土地。营房里一片死寂,连辗转反侧的呻吟都微弱了下去,只剩下粗重而艰难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如同风箱在破败的胸腔里拉扯。饥饿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每个人的胃里,啃噬着所剩无几的力气和清醒。

龙大明独自坐在营房门口冰冷的石阶上,背靠着粗糙的木柱。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今天晚饭分到的、唯一一块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麸皮饼碎屑。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拈起一粒最小的碎渣,缓缓送入口中。舌尖传来一点微不足道的、粗糙的粮食味道,瞬间就被更汹涌的酸苦和空虚吞没。他闭上眼,努力用舌尖去捕捉、去延长那一点点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滋味。这近乎仪式般的动作,是他对抗无边饥饿和绝望的最后一道脆弱的堤坝。

身后营房里,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那是想家的孩子,在睡梦中也无法摆脱的恐惧。还有几声模糊不清的痛苦呓语,来自某个在噩梦中依旧被白天那绝望场景纠缠的士兵。

“大明哥……”一个细弱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是队伍里年纪最小的小五,他蜷缩着身子,抱着膝盖,头埋在臂弯里,肩膀还在微微抽动。“我…我饿得睡不着……阿树哥他……铁柱哥他……”后面的话被哽咽堵住,只剩下细碎的呜咽。

龙大明没有立刻回答。他默默地将掌心里剩下的几粒稍大的麸皮碎屑,轻轻放到小五冰冷的手心里。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嘘……”龙大明抬起头,目光越过低矮的营房屋顶,望向那片缀满寒星的、深不见底的墨蓝天幕。星光落在他脸上,照亮他深陷的眼窝和紧抿的、线条冷硬的唇。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像冰冷的铁块投入死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黑暗的力量:

“哭没用,怕也没用。把这份饿,这份痛,这份恨……都刻在骨头上,记在心头。记着阿树是怎么倒下的,记着铁柱是怎么走的,记着那‘厚葬’两个字有多冷!”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用力挤压出来,砸在冰冷的夜色里,“我们留下。不是为了这狗屁的粮草,不是为了那点喂不饱狗的饷银。”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让他几乎熄灭的意志重新灼烧起来。

“是为了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夜风吹过空旷的营地,带着刺骨的寒意。龙大明最后的话语消散在风中,却像冰冷的火星,溅落在周围黑暗中一双双重新抬起、燃烧着痛苦与愤怒的眼睛里。寒星无声闪烁,如同无数沉默的见证者,记录着这片土地上,饥饿与仇恨正在疯狂滋长。那冰冷而坚硬的目光,穿透黑暗,刺向某个尚未知晓的未来,那里只有一条路——用血与火,洗刷今日的屈辱与创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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