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 章顾老爷子之死(1 / 1)

##灰灵大陆人上人第24章顾老爷子之死

>荒年像一张贪婪的巨口,啃噬着灰灵大陆上残存的生机。

>狼群在饥饿的驱使下变得疯狂,牲畜与人的哀鸣在村落间此起彼伏。

>当那匹饿狼扑向我的小儿子满七时,父亲拖着年迈的身躯挡在了前面。

>狼牙撕裂了他的血肉,也撕裂了我们这个家最后的屏障。

>看着他伤口日渐溃烂的身体,我明白死亡已悄然降临。

>父亲临终前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屋顶,仿佛要看穿这吃人的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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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年。这词像一块浸透了苦水的破布,沉甸甸地闷在灰灵大陆每一个喘息的心口上。日头悬在天上,惨白惨白的,没了暖意,倒像只蒙了层灰翳的巨大眼睛,冷漠地俯瞰着这片被榨干了汁水的土地。田野枯黄龟裂,风卷过,扬起呛人的尘土,如同大地干涸的骨灰。饥饿,这无形的瘟疫,悄无声息地蔓延,抽干了人的力气,也抽走了眼中的光,只剩下一种麻木的、对生存本能的执着。

不太平,太不太平了。饥饿的阴影之下,更凶残的爪牙露出了寒光。狼,这些原本蛰伏于深山、只在夜晚偶尔长嚎几声的幽灵,被腹中火烧火燎的饥饿驱赶着,成群结队,在光天化日之下流窜于村寨之间。惨叫声、牲畜惊恐的嘶鸣,成了这片荒芜背景里最刺耳的音符。张家洼的羊圈被掏了个窟窿,三只半大的羊羔连皮带骨被拖走;李家沟一个摸黑去村外破庙寻点野菜根的老汉,天亮时被寻到的只剩几片带血的破布和啃噬过的骨头……恐惧,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紧紧攫住了每一个村落。

光流家那间低矮的土屋,也没能躲过这无孔不入的阴霾。他斜倚在炕上,腿上盖着条半旧的薄被,被蛇咬过的地方虽因那奇异的蛇血捡回了一条命,毒是解了,但伤口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着,边缘泛着不祥的暗红。稍微一动,便牵扯出一阵钻心的锐痛,冷汗瞬间就沁满了额头。他只能躺着,听着屋外风声呜咽,听着村中不时传来的惊惶呼喊,心头像压了块冰冷的巨石。

几个孙儿在小小的院子里玩耍,试图用童稚的喧闹驱散这沉沉的死气。最大的满七,也不过五六岁光景,正是人嫌狗厌、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他骑着一根磨得光滑的细竹竿,嘴里“驾!驾!”地吆喝着,绕着院子疯跑,小小的身影在枯瘦的篱笆间穿梭,越跑越远,竟冲到了院门口那道稀疏的竹篱笆边上。

就在这时。

一道灰黄色的影子,如同从地底冒出的鬼魅,带着一股浓烈的腥膻恶风,猛地从篱笆外半人高的枯草丛里扑了出来!目标明确,直指那个毫无防备、离群的小小身影!

“哇——!!”

满七的竹马“哐当”一声砸在篱笆上,卡在了两根竹竿之间。孩子惊恐到极点的尖利哭嚎撕裂了黄昏沉闷的空气,小脸瞬间惨白,身体僵在原地,只懂得用尽全身力气发出那撕心裂肺的、足以刺破耳膜的尖叫。

“满七!”院中一直佝偻着腰、目光浑浊地追随着孙儿们的顾老爷子,像被那声哭喊狠狠抽了一鞭子。浑浊的老眼骤然爆出惊人的亮光,一种源于血脉最深处的本能压倒了一切衰老与迟缓。他枯瘦的身体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速度,踉跄着、却无比决绝地朝着院门口那个小小的、被巨大阴影笼罩的身影扑去!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

老爷子枯枝般的手臂一把将吓傻了的满七死死揽向身后,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孩子与那滴着涎水的獠牙。饿狼扑空的利爪在老爷子干瘦的脊背上划出几道深深的血痕,腥气弥漫。紧接着,那张流着腥臭涎水的狼吻,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风,狠狠咬向老爷子仓促间挡出来的、枯瘦如柴的左臂!

“噗嗤!”

利齿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鲜血,滚烫的、带着老人特有气味的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染红了破旧的衣袖,也染红了狼吻下灰黄的皮毛。

剧痛让老爷子眼前一黑,身体猛地一晃,却像一棵根系深扎于大地的老树,死死钉在原地,用尽全身力气护住身后哭嚎的孙儿。

“砍脑壳的畜生!来不得!!”几乎是同一刹那,光流那带着重伤后虚弱却因极度惊怒而拔高的嘶吼从屋里炸响,带着不顾一切的狂暴。他不知何时已挣扎着扑到了窗边,目眦欲裂,拳头狠狠砸在窗棂上。

“砍尸的!天哪!妈呀——!!”紧随其后的,是傻妞那如同破锣被骤然砸响、尖厉沙哑到变调的嚎叫。这声音毫无意义,却充满了人类面对野兽时最原始、最本能的恐惧与驱逐的疯狂,尖锐得能刺穿耳膜,直冲云霄。

这两股截然不同却同样惊心动魄的人声叠加在一起,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饿狼的神经上。它猛地一抖,撕咬的动作顿住了,绿幽幽的狼眼凶光闪烁,带着强烈的不甘与一丝被这异常声响震慑的惊疑。它死死盯着眼前这个枯瘦却顽强挡路的老头,又警惕地瞥了一眼声音传来的窗户,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獠牙上还滴着老爷子的血。

对峙只在瞬息。终于,对未知声响的忌惮压过了嗜血的贪婪。饿狼发出一声不甘的短促呜咽,猛地松开嘴,最后贪婪地看了一眼被护住的孩子,转身一跃,矫健地窜过篱笆,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的枯草荒原之中,只留下一股淡淡的血腥和骚臭。

危机解除得如同它到来一般突兀。

老爷子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刚才那一刻耗尽了。他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瘫倒在地,被咬的左臂无力地垂着,鲜血迅速在他身下的泥土上洇开一小片暗红。那张布满沟壑、饱经风霜的脸,此刻只剩下纸一样的灰败。

“爹!”光流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强撑着伤腿,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院门口。

“爷爷!爷爷!”几个吓懵了的孩子这才反应过来,围上去哭喊。

傻妞也冲了出来,脸上还挂着鼻涕眼泪,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围着倒地的老爷子打转。

顾老爷子被抬回了屋里那铺着破草席的土炕上。光流忍着腿上的剧痛,挣扎着找出些止血的草药——不过是些田埂地头常见的苦蒿、马齿苋,嚼碎了,胡乱地敷在那狰狞的伤口上。伤口极深,皮肉翻卷,边缘被狼的利齿撕裂得参差不齐,暗红色的血沫子混着草药的绿汁,不断地渗出来。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腐气味,开始在狭小的土屋里弥漫。

“爹……疼不?”光流的声音又干又涩,看着父亲手臂上那可怕的创口,感觉自己的心也被什么东西狠狠咬了一口。

老爷子紧闭着眼,枯瘦的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拉风箱似的“嗬嗬”声,半晌,才极其微弱地摇了摇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看……看好娃……”

日子一天天在煎熬中滑过。荒年的阴云并未因顾家的这场劫难而散去半分,反而越发沉重。光流拖着那条伤腿,强撑着里外操持,本就虚弱的身体像被抽干了最后一丝水分的枯草,迅速地憔悴下去。他的腿伤因着心力交瘁和奔波,愈合得极其缓慢,走动时钻心的疼痛让他整张脸都扭曲着。

而顾老爷子的情形,却是一天坏过一天。那狼牙造成的创口,在缺医少药和老爷子自身油尽灯枯的境况下,并未如光流祈祷的那样结痂收口,反而以一种令人绝望的速度溃烂、恶化。敷上去的草药糊糊似乎毫无作用,伤口周围的皮肉变成了可怕的青黑色,肿胀发亮,边缘不断渗出浑浊的、带着恶臭的黄水。溃烂的范围在扩大,像一张丑陋而贪婪的嘴,一点点吞噬着老爷子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他整日昏昏沉沉地躺在炕上,偶尔清醒,眼神也是浑浊涣散的,定定地望着被烟火熏得漆黑的屋顶椽子,仿佛那上面刻着什么无人能解的符咒。清醒的片刻,嘴里也只是喃喃地念叨着几个孙儿的名字,尤其是满七。喂进去的稀薄菜糊糊,大多又原封不动地吐了出来。身体迅速地干瘪下去,只剩下一把嶙峋的骨头,裹在松弛起皱的皮肤里。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这间小小的土屋,越收越紧。

那天夜里,风刮得格外凄厉,如同无数怨魂在旷野上哭号。屋里的油灯早已耗尽,只剩下一片沉沉的黑暗,浓得化不开。

光流拖着伤腿,刚给灶膛里添了一把湿柴,试图让屋里多一点微弱的热气。炕上,老爷子突然发出一阵急促而剧烈的呛咳,身体弓起,像一条离水的鱼。光流慌忙扑到炕边,黑暗中摸索着父亲枯柴般的手。

那手冰冷得没有一丝活气。

“爹?”光流的声音抖得厉害,带着哭腔。

顾老爷子的咳嗽声猛地停住了。黑暗中,他仿佛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浑浊得如同蒙了厚厚尘埃的玻璃珠子,此刻却死死地、直勾勾地向上瞪着,穿透了无边的黑暗,死死钉在低矮、漆黑的屋顶上。那眼神里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没有对亲人的眷恋,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沉重的茫然,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凉。仿佛他看的不是屋顶,而是透过这屋顶,看到了这灰灵大陆上无边无际的荒凉与饥饿,看到了这吃人的世道本身。

他的喉咙里发出“咯咯”两声轻响,像是最后一口浊气终于吐尽,又像是一声沉重到无法发出的叹息。

然后,那死死瞪着的眼睛,就那样定住了。

身体里绷紧的最后一丝弦,悄无声息地断了。枯瘦的身躯,在光流颤抖的臂弯里,一点点地、无可挽回地冷硬了下去。

“爹——!!”

光流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终于冲破了喉咙,像受伤孤狼的哀鸣,猛地撞碎了死寂的黑暗,穿透了土屋的墙壁,在荒年凛冽的寒风中飘散开去。炕上熟睡的孩子们被惊醒,懵懂地跟着哭喊起来。傻妞在黑暗中发出惊恐而混乱的尖叫,如同迷失的鬼魂。

屋外,风声呜咽得更紧了,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抽打着摇摇欲坠的篱笆。黑暗中,仿佛有无形的、饥饿的眼睛在远处窥视。光流抱着父亲渐渐冰冷僵硬的躯体,只觉得一股透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将他整个人都冻僵了。这间曾经勉强遮风挡雨的土屋,在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瞬间,轰然崩塌了最后一道屏障,将他和他的妻儿,赤裸裸地暴露在了这荒年凛冽刺骨的寒风与无边无际的黑暗面前。

炕沿冰冷,如同铁铸。光流的手臂环着父亲那具迅速失去温度、变得僵硬而陌生的躯壳,曾经支撑整个家的宽阔肩背,此刻嶙峋得硌人,只剩下一把轻飘飘的骨头。那最后瞪视屋顶、充满茫然悲凉的眼神,像两把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光流的心上,滋滋作响,痛得他连哭嚎都变了调,只剩下喉咙里破碎的呜咽。

他颤抖的手,徒劳地想去合上父亲的眼睛,那眼皮却像冻结的枯叶,纹丝不动,固执地向着那片什么也没有的漆黑屋顶。那茫然的凝视,仿佛一个巨大的、无解的质问,沉沉地压在光流的头顶,压得他脊椎欲裂。

“爹……爹啊……”他一遍遍低唤,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像是在祈求一个永远不会再有的回应。炕上懵懂惊醒的孩子们,被这从未有过的巨大悲恸和冰冷的死亡气息吓得缩成一团,连哭都忘了,只睁着惊恐的大眼,看着他们的爹抱着爷爷冰冷的身体,在无边的黑暗里无声地颤抖、崩塌。

傻妞的尖叫不知何时停了,她蜷缩在屋角,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埋进去,发出压抑的、野兽受伤般的呜咽,瘦削的肩膀剧烈地耸动。

窗外的风,不知疲倦地刮着,卷起地上的沙石枯叶,噼啪地抽打着土墙。那声音单调而冷酷,像是为这荒年奏响的无尽哀歌。夜色浓稠如墨,将这座失去了顶梁柱的破败土屋,彻底吞没。光流感到一种灭顶的寒冷,从父亲冰冷的身躯蔓延过来,顺着他的手臂,钻进他的骨髓,冻结了他的血液。这屋子从未如此空旷,如此冰冷。他紧紧抱着父亲的遗体,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然而这浮木本身,已沉入无底的寒渊。

荒年凛冽的风,正从每一个缝隙灌进来,吹熄了最后一点微弱的人气。光流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他身后这一屋子老弱妇孺,真正被推到了悬崖边上,身后是万丈深渊,面前是饿狼环伺的、无边无际的灰暗大地。父亲那最后的、茫然悲凉的眼神,成了这深渊之上唯一冰冷的星辰,无声地注视着他们即将坠落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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