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藏粮**
新棚屋的泥草气息尚未散尽,荞麦丰收带来的踏实感却很快蒙上了一层阴影。这阴影不是来自青刺沟的风霜,而是来自沟外那个模糊却又无处不在的威胁——官府的税吏。
饱餐了几顿荞麦粥后,光流蹲在自家棚屋门口,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地上干燥的草茎,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看着堆在山洞居室角落、用兽皮和草席小心盖着的几袋粮食,心里像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这点家底,”他声音低沉,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旁边搓草绳的傻妞说,“全放家里,心里不踏实啊。万一……万一哪天官差摸进沟里来……”
傻妞搓绳的手顿住了,脸上那点新居带来的喜气也褪了下去,只剩下忧色。她抬头望了望远处沟口的方向,仿佛能看见那些骑着劣马、挎着刀、凶神恶煞般闯进别人家里搜刮粮秣的税吏影子。“是哩,”她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前年隔壁沟的老王家,不就是……粮缸都给掏空了,连种子都没剩下。一家人哭天抢地的……”
顾老爹坐在自己小屋的门槛上,吧嗒着早没了烟丝的旱烟杆,浑浊的老眼望着沟里嶙峋的山石,叹了口气:“这世道……粮食就是命根子。露了白,就是招祸。”
“得藏起来!”光流猛地站起身,语气斩钉截铁,“找个稳妥地方,把大部分粮食藏严实了。家里只留够吃几天的,还有种子,就算……就算真来了人,也不至于全给端了窝!”
藏粮,成了新家安定下来后,迫在眉睫的头等大事。
一家人围着灶火商量了大半夜。青刺沟地形复杂,沟壑纵横,哪里才是既隐蔽又相对干燥安全的地方?光流想起了前几天带着大儿去沟深处砍柴时,无意中发现的一个地方。
“顺沟往里走,大概一里多地,”光流用树枝在地上划拉着,“有一处崖壁拐弯的地方,荆棘长得特别密实。我钻进去看柴火时,好像瞥见后面有个不大的洞口,黑黢黢的,不知道深浅。当时急着砍柴,没细看。”
这个模糊的发现,立刻点燃了全家的希望。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光流就揣上那把开荒的铁镐,带着傻妞,背上几个空背篓和几捆结实的草绳,顺着沟底那条被他们踩出来的小路,小心翼翼地往里走。孩子们眼巴巴地看着,被顾老爹一手一个拢在身边:“乖,跟爷爷在家,爹娘去办要紧事。”
沟越往里越窄,两边的土崖越发陡峭狰狞,枯黄的藤蔓和带刺的灌木丛生,路也更加难行。光流走在前面,用柴刀劈开挡路的荆棘,傻妞紧跟着,深一脚浅一脚,裤脚很快就被露水和带刺的枝条刮破了。
走了约莫一里地,果然到了光流说的那个拐弯处。这里地形隐蔽,若非特意寻找,很难注意到。光流拨开一片长得格外茂密、挂满枯黄果实的刺藤丛,一个约莫半人高、被乱石和枯枝半掩着的洞口露了出来。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弯腰进入,里面黑黋黋的,一股阴冷潮湿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光流捡起一块石头丢进去,听着骨碌碌滚了一段就停了,回声不算空旷。“不算深,”他判断道,“但够用了!”两人脸上都露出了喜色。
接下来的两天,光流和傻妞便一头扎进了这个隐秘的山洞。
**清理:**第一步是清理洞口和洞内。两人先用柴刀和手,将洞口堆积的乱石、枯枝败叶费力地扒开、搬走,让入口稍微宽敞些。光流矮身钻进去,点燃一小捆浸了松脂的干草当火把。昏黄的光线下,洞内景象显现:一个天然形成的、不算规则的岩洞,纵深大概两三丈,最高处一人多高,最宽处能容下三四个人并排。地面凹凸不平,积着厚厚的浮土和碎石,洞壁湿漉漉的,有些地方还挂着水珠。
光流挥动铁镐,将地面上凸起的石块一点点撬松、搬出洞外。傻妞则用带来的木片和双手,将松软的浮土和碎石铲进背篓,一趟趟地背出去,倒在远处的荆棘丛里。尘土弥漫,呛得人直咳嗽。清理出足够平整的地面后,光流又仔细检查了洞壁,将几块明显松动、可能掉落的石块也小心地敲了下来。
**防潮:**洞内潮湿是个大问题。光流早有准备,他让傻妞去割了大量干燥的茅草回来。两人将这些茅草厚厚地铺在清理干净的地面上,一层又一层,踩踏压实,形成一道隔潮的“草垫”。又在草垫上均匀地撒了一层从沟里背来的干燥细沙,进一步吸收湿气。
**搬运与掩藏:**最艰巨的任务开始了——搬运粮食。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不敢一次搬太多。白天,光流和傻妞装作去沟里砍柴、挖野菜,背篓底下藏着用兽皮或厚布包裹严实的粮食。他们避开可能的视线,绕着小路,将粮食一趟趟运到洞口附近藏好。等到天色擦黑,或者正午日头最毒、别人都歇晌的时候,他们才抓紧时间,将藏好的粮食一袋袋搬进洞里。
沉重的粮袋压在肩上,每一步都踏得格外小心。光流的肩膀被勒得通红,傻妞的腰也弯得更低了。汗水浸透了他们的粗布衣衫,又被洞里的阴冷一激,黏腻腻地贴在身上。搬运的过程沉默而紧张,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在寂静的沟壑和幽暗的洞里回响。
“慢点,当心脚下。”光流低声提醒着身后的傻妞。
“嗯。”傻妞应着,咬着牙,双手死死抓住背篓的系带。
“藏好这些,心里就踏实一大半了。”光流抹了把汗,看着洞里渐渐堆起来的粮袋,眼中闪烁着希望。
“是啊,”傻妞喘着气,脸上却露出笑容,“等开春,咱们就有种子下地了,孩子们也能多吃几顿饱饭。”
**伪装洞口:**当大部分粮食(主要是作为种子的精选荞麦和一部分应急口粮)都稳妥地藏进洞内深处,并用厚草席和旧兽皮仔细盖好后,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来了——伪装洞口,让它彻底“消失”。
光流和傻妞配合默契。光流负责在洞口附近挑选了几株根部带着大块泥土、生命力顽强的小灌木(主要是那种带刺的荆棘和一种叶子细密的矮树)。他用铁镐小心翼翼地连根挖起,尽量不损伤太多根系,保持根部的泥土团块完整。傻妞则在一旁和泥,用的是洞内清理出的湿土,掺上切碎的草茎,搅拌成粘稠的泥浆。
光流将这些带着泥坨的小树,一株一株地栽回到洞口前那片被清理过的空地上,位置看似随意,实则精心布置,正好将洞口遮挡在它们茂密的枝叶之后。栽好后,傻妞立刻将和好的泥浆仔细地糊在树根周围的空隙里,糊在那些可能暴露挖掘痕迹的土色上,并将泥浆抹平,尽量与周围的地面融为一体。糊好泥,两人又迅速割来新鲜的、带着长茎的草,一束束地插在刚糊好的泥浆上,或者塞进小树的枝叶缝隙里。
这些带泥的活草生命力顽强,只要沾点土气,很快就能扎根存活,成为天然的掩护。而新糊的泥浆,在秋日的风干下,颜色也会迅速变深,与周围环境难以区分。
两人忙活了小半天,直到洞口被小树、泥巴和新鲜的活草完全掩盖住,从外面看,这里就是一片再普通不过、荆棘灌木丛生的陡崖根部,与周围环境浑然一体,再也看不出丝毫人工的痕迹。
光流退后几步,从不同角度反复观察,又让傻妞站在远处看。确认除非是贴着崖壁一寸寸扒开荆棘搜索,否则绝难发现端倪后,他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汗水混着泥点,在他脸上画出一道道沟壑,但那双眼睛里,却充满了如释重负的安心和守护住希望的光芒。
“成了。”他哑着嗓子说,声音里带着疲惫,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踏实。
傻妞也累得几乎直不起腰,但脸上却露出了这两天来最轻松的笑容:“嗯,这下能睡个安稳觉了。”
两人收拾好工具,最后看了一眼那处被完美隐藏起来的“粮仓”,才拖着疲惫却无比踏实的步伐,踏着暮色,顺着沟底的小路,朝着那飘着炊烟、亮着温暖灶火的新棚屋走去。身后,青刺沟的夜色温柔地合拢,将那个守护着一家人未来希望的小小秘密,深深地掩藏在了大山的褶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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