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国东北边境,一片名为“腐叶林”的阴暗之地。参天的古木早已失去生机,枝干扭曲如垂死巨人的臂膀,覆盖着厚厚的墨绿色苔藓。地面上堆积着不知多少年月的枯枝败叶,深可没膝,散发出浓烈的甜腥气息。光线被浓密的藤蔓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斑驳陆离的阴影。空气粘稠的沉闷,只有不知名的毒虫在腐叶下爬行的窸窣声,更添死寂。
在这片象征着腐朽与终结的林地深处,一道身影如同幽灵般沉默前行。吕天霸。他高大的身躯包裹在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步伐僵硬而麻木,每一步踏下,都碾碎无数枯叶,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他怀中,紧紧抱着小倩那早已冰冷、裹在一件素白麻布中的小小身体。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的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所有的悲痛、愤怒,似乎都随着巫妖部落的毁灭而燃烧殆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麻木。他只是在执行一个最后的指令:带小倩回家,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让她安息。
他来到林中一小片相对干燥的空地。这里,几株巨大的枯树扭曲着伸向灰暗的天空,如同天然的墓碑。他缓缓跪下,动作轻柔的不可思议,仿佛怕惊扰了怀中沉睡的女孩。他用那双曾撕裂山河、此刻却微微颤抖的手,开始挖掘身下那松软的腐殖土层。没有工具,就用手指。泥土混合着腐烂的枝叶,嵌入他的指甲缝,染黑了他的手掌,他却浑然不觉。
就在吕天霸小心翼翼地将小倩放入那简陋的土坑,捧起第一把泥土时——
“咻!”
一道黄黑相间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不远处一株枯树虬结的枝干上!正是黑羽!
他身上的黄黑长袍沾满泥泞,多处撕裂,显然经历了长途的跋涉与激烈的情绪挣扎。原本梳理整齐的头发此刻散乱不堪,几缕被汗水黏在苍白的额角。他双拳紧握,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那双狭长的眼眸,此刻燃烧着滔天的怒火,死死盯着下方那个正在埋葬女孩、却也是屠灭他全族的仇人!
“你还想将她埋在这里?!休想——!”黑羽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嚎,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在死寂的腐叶林中尖锐地回荡,“你灭我全族!血债滔天!我要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永世不得安宁!”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冰锥,带着泣血的诅咒!
他亲眼所见!
那曾经被柔和绿光与古老歌声笼罩的家园,化为一片被暗红血浆浸透、散发着硫磺与焦臭的焦土!祖灵祭坛的石柱断裂倒塌,刻满祝福的符文被污血覆盖!熟悉的族人,无论慈祥的长老、活泼的巫女、还是懵懂的孩童,全都变成了姿态扭曲的残渣!空气中弥漫的,是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绝望死气和属于吕天霸那狂暴的罡气余烬!占卜术反馈的画面更是让他灵魂都在颤栗——那个被漆黑魂体笼罩的魔神,是如何挥手间抹去他所有的亲人与传承!
“巫妖秘术:千羽葬魂!”黑羽的恨意攀升到顶点!他猛地从怀中抽出一根边缘泛着金属冷光的漆黑羽毛——那是他成年礼时,大长老以自身精血祝福的“本命魂羽”!他毫不犹豫地将魂羽掷向空中!
“嗡——!”
魂羽在空中瞬间分解、增殖!化作成千上万道细如牛毛的黑色羽针!如同倾盆而下的死亡之雨,带着凄厉的破空尖啸,朝着下方背对着他、依旧在专注填土的吕天霸,无差别地覆盖攒射而去!每一根毒羽,都饱含着黑羽蚀骨的仇恨!所过之处,空气发出被腐蚀的“滋滋”声,连那些坚韧的枯枝,只要被羽针擦过,瞬间便失去所有水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碳化!
然而,面对这足以将钢铁都蚀穿成蜂窝的致命毒雨,吕天霸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他依旧保持着半跪的姿势,粗糙的大手极其轻柔的将一捧捧混合着腐叶的泥土,覆盖在小倩冰冷的身体上。仿佛周遭的一切,连同那漫天的死亡之雨,都与他无关。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就在那密密麻麻的幽绿毒羽即将触及吕天霸身体的刹那!
“嗡!”
吕天霸周身那层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罡气,微微波动了一下!
如同投入石子的粘稠泥潭!
所有射向他的毒羽,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的叹息之壁,轨迹瞬间发生了诡异的偏折!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随意拨弄,朝着四面八方胡乱折射开去!
“噗噗噗噗——!”
毒羽射入周围的枯树、腐叶、地面!被击中的地方,瞬间腾起带着恶臭的青烟!坚硬的枯木迅速腐蚀出密密麻麻的孔洞,然后整段整段地化为漆黑的飞灰!地面上的腐叶层更是如同被点燃般,腾起大片的诡异火焰,无声地燃烧着!
“混蛋!竟敢如此轻视我!”黑羽看到吕天霸自始至终都背对着自己,甚至连一丝防御的姿态都懒得做出,巨大的屈辱感如同汽油浇在复仇的火焰上!他彻底疯狂了!
他猛地将手中另一根漆黑的羽毛横在唇边!那羽毛边缘锋利的割破了他的嘴唇,鲜血染红了羽毛。
“巫妖禁术:魂羽挽歌——葬魂曲!”
黑羽双目赤红,鼓动全身法力,不顾一切地吹响了羽毛!一股混合着灵魂之力的音波,如同无数根无形的钢针,伴随着尖锐的呜咽,轰然爆发!
“呜——嗷——咿——”
这声音无法用任何乐器比拟,它像是万千怨魂在炼狱中同时哀嚎,又像是指甲刮过朽骨的摩擦,带着强烈的精神污染!音波所过之处,腐叶林中残存的些许毒虫瞬间爆体而亡!几只躲在远处树洞里的夜枭哀鸣着从巢中跌落,七窍流血而亡!连那些枯死的树木,树皮都寸寸龟裂、剥落!
黑羽自己更是首当其冲!强行催动这伤敌先伤己的禁术,他浑身血管如同蚯蚓般暴起,嘴角的鲜血汩汩涌出!但他眼中只有疯狂的决绝,死死盯着下方那个依旧无动于衷的身影!
当最后一捧泥土轻轻覆盖,一个小小的土堆在腐叶林中隆起。吕天霸将泥土拍实,动作轻柔得如同在安抚沉睡的婴儿。他缓缓站起身,终于第一次,将那双空洞的眼眸,投向了树梢上的黑羽。
那目光,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愤怒,没有杀意,甚至连一丝被挑衅的波动都没有。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
这漠然,比任何嘲讽都更让黑羽感到绝望的疯狂!他的禁术,他的搏命,他的全族血仇,在对方眼中,竟如此不值一提?!
“巫妖秘术…”黑羽不甘心!他停下吹奏,抹去嘴角鲜血,双手急速结印!
然而,就在他法印将成未成的瞬间!
吕天霸动了!
他只是极其随意地,朝着树梢上的黑羽,隔空挥出了一拳!
动作轻描淡写,如同拂去肩头的灰尘。
“噗——!”
一声沉闷的声响!
黑羽的狂吼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地低头,腹部赫然出现一个碗口大小的血洞!他身体晃了晃,栽落瞬间爆成黑羽(替身术)!真身在百米外踉跄显现,脸色惨白,嘴角溢血!
“禁术:敌我同殇!”重伤的黑羽双手插入自己胸膛!一股诡异莫测的灵魂链接之力,瞬间锁定了吕天霸!
“住手!黑羽——!”
一声带着惊怒的嘶吼刺破死寂!
“嗤啦——!”
空间撕裂!赤红的身影电射而出!正是蓝羽!
“巫妖秘术:魂缚枷锁!”两道闪烁幽蓝符文的锁链缠住黑羽双臂!
同时空间禁锢笼罩吕天霸,被黑气震碎!
“蓝羽?!杀了我!拉他陪葬!”黑羽凄厉的嘶喊。
“不要做傻事!”蓝羽死死抓住他,“他是半神!硬拼送死!活下来!你是最后的血脉!血仇必报,但求将来!”
吕天霸漠然瞥了两人一眼,身影消失。
“呃啊——!!!”黑羽跪倒泥泞,十指抓地,发出绝望的悲鸣。
蓝羽将黑羽紧拥入怀。
蓝羽抬头,赤瞳瞪向东北,冰冷的誓言烙印天地:
“吕——天——霸!此仇不共戴天!我蓝羽在此立誓,穷尽碧落黄泉,耗尽此生此世,必以汝之血,祭我全族亡魂!不报此仇,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