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死寂的焦土边缘,竟诡异地流淌着一条浑浊的小河。河水泛着铁锈般的暗红色,散发着淡淡的硫磺气息。河边,一个身着洗得发白、却依旧整洁的粗布衣裙的女子,正跪坐在冰冷的黑石上,用力捶打着几件同样破旧的衣物。
她满头银丝如雪,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格外刺眼。岁月和苦难在她眼角刻下了细密的纹路,却未曾夺走那惊心动魄的美丽。五官依旧精致如画,眉如远山含黛,只是那双本该顾盼生辉的眸子,此刻却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迷茫与空洞。她一边机械地捶打衣物,一边无意识地哼唱着一支破碎而熟悉的摇篮曲调,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飘渺感,仿佛来自遥远的、被遗忘的时光。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破碎的音节从她干涩的唇间溢出,每一个音符都像针一样扎在她自己尘封的记忆里,带来模糊的刺痛。她叫赵汐,曾是古元国最美的女子,如今是这魔域囚牢里一个守着幻梦的疯妇。
突然!
“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陌生的脚步声,从河对岸嶙峋的石林方向传来!
赵汐的哼唱戛然而止!
她如同受惊的鹿,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中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填满!那脚步声…不是小石头和小岩那两个虽然吵闹却熟悉的“邻居”!是陌生的、带着侵略性的气息!
“孩子!我的孩子!”她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低呼,手中的衣物“啪嗒”掉入暗红的河水中,瞬间被浊流卷走。她顾不上任何东西,如同离弦之箭般从地上弹起,跌跌撞撞地朝着不远处那座由粗糙黑石垒砌的简陋石屋狂奔而去!那是她的“家”,是她唯一能守护“孩子们”的堡垒!
她冲进石屋,反手死死抵住沉重的石门,背靠着冰冷的石壁,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昏暗的光线下,她布满惊恐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石屋角落——那里摆放着一个用坚韧藤蔓和枯骨精心编织成的简陋摇篮。摇篮里,并排躺着五个用不同材质碎布缝制、塞满干草和苔藓的“孩子”。
就在她扑向摇篮,试图将五个“孩子”全部搂入怀中的刹那!
“轰隆——!”
石屋那扇厚重的石门,竟被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外面硬生生轰开!碎石飞溅,烟尘弥漫!
四道身影带着外界的魔域气息和风尘仆仆的疲惫,闯入了这方狭小而脆弱的“净土”!
为首的青年,身形挺拔,面容清俊,风尘仆仆却难掩那份与生俱来的温润气质。当他看清石屋内那个白发如雪、正惊恐地扑向摇篮的女子时,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那双清澈的眼眸,瞬间被汹涌的泪水淹没。十六年的思念、担忧、无数个日夜的锥心之痛,在这一刻化作了滔天的洪流,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坚强。
“娘……”一声破碎的、带着血丝的哽咽,终于从吕天明干裂的唇间挤出,轻得如同叹息,却重得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然而,这声呼唤,落在赵汐耳中,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和掠夺的信号!
“不要抢走我的孩子!不要抢走我的孩子!”赵汐发出凄厉到变形的尖叫!她以超越极限的速度,一把将摇篮里的五个布娃娃全部死死搂入怀中!整个人蜷缩到石屋最阴暗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石壁,身体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她将脸深深埋进那些粗糙的布娃娃里,仿佛那是她仅存的世界。
吕天明的目光,如同被牵引般,落在母亲怀中那些被紧紧护住的布娃娃上。借着石屋缝隙透入的微光,他看清了每个娃娃胸前都用炭灰歪歪扭扭写着的字:
霸:用坚韧的黑色兽皮缝制,针脚粗犷,里面塞着坚硬的碎石,象征力量。
将:用褪色的暗红布条包裹,形似襁褓,里面是柔软的苔藓。
軍:用不知名魔兽的鳞片串连而成,冰冷坚硬。
明:布料是最细腻的白色里衬,针脚细密,里面填充着相对柔软的干草,胸前还用炭灰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倩:唯一一个穿着“小裙子”的娃娃,用彩色的碎布拼凑,虽然褪色,却看得出用心,头上还绑着一小截枯草当作发辫。
“霸…将…軍…明…倩…”吕天明在心中无声地念着这五个字,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他的心脏,再用力搅动!原来这十六年,娘亲就是这样,在绝望的囚禁中,靠着对五个孩子的思念和这些冰冷的布偶,支撑着破碎的神智,在疯狂与清醒的边缘挣扎!
巨大的酸楚和心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吞没!所有的激动、狂喜,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深入骨髓的悲凉和无力!他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粗糙的石地上!
“娘!天……天明……在……在这呢!”他再也无法压抑,压抑了十六年的委屈、思念、痛苦如同决堤的洪水,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彻底爆发!“嗯……呜……呜呜……”他像个走失了多年、终于找到家门却发现自己已被遗忘的孩子,哭得浑身抽搐,额头抵着地面,泪水混合着石尘,在脸上冲出泥泞的沟壑。
那悲恸到极致的哭声,似乎触动了赵汐灵魂深处某个被厚重尘埃掩埋的角落。她埋首在娃娃中的动作顿住了,肩膀微微耸动。几滴滚烫的泪水,无声地从她空洞的眼眶中滑落,滴落在写着“明”字的那个白布娃娃脸上,晕开了小小的湿痕。
“别哭…别哭…娘在这里呢…娘在呢…”她下意识地、如同过去无数次哄慰怀中布偶般,轻轻摇晃着身体,用干涩沙哑的声音喃喃低语,仿佛在安慰那个哭泣的布娃娃“明”,又仿佛在回应着地上那个悲痛欲绝的陌生青年。她的眼神依旧迷茫而恐惧,泪水只是本能地流淌,神智依旧被困在那座用布娃娃构筑的堡垒之中。
上官木琪、小南、蓝羽三人默默上前,轻轻扶住吕天明颤抖的肩膀,无声地传递着安慰。看着眼前这幕本该是世间最幸福的母子重逢,却上演着最残酷的咫尺天涯,三人的心也如同被巨石压住,沉重得喘不过气。石屋内,只剩下吕天明撕心裂肺的痛哭和赵汐那如同梦呓般、安抚着不存在孩子的低语,交织成一曲令人心碎的白发悲歌。
时间在悲痛中流逝。无论吕天明如何哭诉,如何呼唤,如何试图靠近,赵汐始终蜷缩在那个角落,紧紧抱着她的五个“孩子”,眼神警惕而涣散。她偶尔流泪,嘴里却始终重复着“不要抢走我的孩子”和那些哄孩子的呓语。吕天明的嗓子哭哑了,眼泪似乎也已流干,只剩下空洞的眼神和心如死灰的麻木。巨大的希望之后是更深的绝望,几乎要将他彻底压垮。
“时间不多了。”蓝羽看着石屋外愈发昏暗的天色,沉声提醒。龙彪的一个时辰,如同悬顶之剑。
他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动作却快如闪电!身形一晃,指尖凝聚一缕精纯的罡气,精准地点在赵汐颈后一处安神的穴位上!
赵汐身体一僵,眼中的迷茫和恐惧瞬间凝固,随即眼皮沉重地合上,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怀中的五个布娃娃滚落在地。
“娘——!”吕天明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嘶喊,猛地扑过去,将昏迷的母亲紧紧抱入怀中。温热的身体就在怀中,可那紧闭的双眼和毫无反应的面容,却比任何抗拒都更让他心如刀绞。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滴落在母亲苍白的鬓角。
“走!”上官木琪当机立断。四人不再犹豫,由小南开路,蓝羽和上官木琪护卫两侧,吕天明抱着昏迷的母亲,如同四道沉重的影子,冲出石屋,朝着魔域入口的方向亡命奔逃!
或许是龙彪的余威尚存,或许是熔岩双子的暗中护送,归途出乎意料地平静。只有死寂的风和永恒的铅灰色天空,见证着他们背负着破碎的希望逃离深渊。
魔域入口的裂痕被再次撕开,人间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涌入。当吕天眾那如同热锅上蚂蚁般、焦躁徘徊的魁梧身影映入眼帘时,抱着母亲的吕天明,脚步踉跄了一下。
“爹…”他嘶哑地唤了一声,声音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深不见底的悲伤。
吕天眾猛地转身!当他的目光触及吕天明怀中那个满头白发、昏迷不醒的熟悉身影时,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狂喜如同火山般在他眼中爆发,瞬间点燃了那张被风霜刻满痕迹的脸!但下一秒,他看到儿子那哭得红肿如桃、布满泪痕和绝望的脸,看到妻子那毫无生气的模样,巨大的心疼和庆幸又如同冰水般浇下,百感交集,竟让这个铁打的汉子眼中也瞬间蓄满了滚烫的泪水!
“把眼泪擦了!不许哭了!”吕天眾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却掩不住那丝颤抖。他大步上前,小心翼翼、如同捧起稀世珍宝般,从吕天明怀中接过赵汐。当那轻飘飘的身体落入他宽阔而坚实的臂弯时,巨大的满足感和失而复得的狂喜淹没了他。
他紧紧抱着妻子,粗糙的手指带着无尽的温柔和怜惜,轻轻抚过她布满皱纹却依旧美丽的眼角、冰凉的脸颊、如雪的白发。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近乎傻气的、纯粹无比的笑容,那是十六年来从未有过的、发自肺腑的幸福。“汐儿…我的汐儿…回家了…我们回家了…”他低声呢喃,仿佛要将这十六年的思念都倾诉出来。
然而,昏迷中的赵汐,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当吕天眾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时,蓝羽终于忍不住开口:“吕前辈,夫人她…被我点了安神穴。”
吕天眾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这才注意到妻子始终紧闭双眼,毫无反应。他并未多想,只以为是惊吓过度或身体虚弱,连忙伸手,运起一丝柔和的罡气,轻轻拂过赵汐颈后,解开了穴道。
“呃…”赵汐嘤咛一声,长长的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