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黑瞳(1 / 1)

残阳如血,泼在青岚宗后山的碎石路上,将少年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林缚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鞋尖磨得发白,露出里面打了三层补丁的粗布。他的步伐很慢,像怕踩碎了地上的光影,又像在拖延着什么。直到那座刻满斑驳符文的石拱门出现在视野里,他才猛地顿住脚,喉结无声地滚了滚。

门内传来隐约的喧闹,夹杂着孩童的笑闹与长辈的呵斥,那是属于“天赋者”的声音。而他,林缚,是个连踏入那扇门都需要“特许”的人。

“林缚,发什么呆?柳伯父在前面等你呢。”

清脆的女声自身后响起,带着些微的沙哑,像山涧流过碎石。林缚回头时,正撞见少女弯腰抚着一只雪白色的小兽,那兽类长着狐狸的身形,却生着一对鹿眼,此刻正温顺地蹭着她的掌心。

少女穿着灰布短打,袖口和裤脚都沾着些草屑,显然刚从兽栏那边过来。她的头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被夕阳染成暖金色。最惹眼的是她的眼睛,瞳仁是淡紫色的,像浸在水里的紫水晶——那是紫级命格的象征,在青岚宗这等三流宗门里,已是足以被悉心培养的好苗子。

她是苏沐,在柳家做驯兽学徒,已经三年了。

林缚的目光在她瞳仁上落了一瞬,便匆匆移开,落在那只雪狐兽身上:“柳伯父……又催了?”

“嗯,今日是你十二岁生辰,按规矩得去前山五行台测天赋。”苏沐直起身,将雪狐兽抱进怀里,指尖在兽耳后轻轻按了按,“别怕,柳伯父已经跟执事长老说好了,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林缚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怕?他早就不怕那些目光了。从五岁那年家破人亡,被父亲的旧部柳长风收养,他听过的闲言碎语能装满一整个储物袋。只是那些目光里,除了嘲讽,总夹杂着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好奇。

“黑瞳的……真是活久见。”

“听说黑瞳是无命根的象征,只在古籍里见过记载……”

“无命格,还想测五行天赋?怕不是痴心妄想。”

“罪臣之后”、“传说中的黑瞳废物”、“连五行气感都摸不到的木头”……这些标签像淬了毒的藤蔓,早已缠进他的骨头里。黑瞳,无命格,这在遍地是天赋者的宗门里,比残废更令人鄙夷——残废尚有挣扎的可能,而无命格者,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

他唯一怕的,是今日的测试结果。

青岚宗有铁律:凡宗内弟子,十二岁需在五行台测定五行天赋。有天赋者,按品阶入外门、内门;无天赋者,若本身有命格,尚可入杂役处做些轻活;可若像他这样,连命格都没有——黑瞳,无命根,又无五行天赋,便只能被划为“奴籍”,发配到矿脉或灵田,做最苦最累的活,直到榨干最后一丝力气。

柳长风护了他七年,可宗门规矩如山,一个普通的外门执事,能挡多久?

“走吧。”林缚抬脚,石子被他踢得老远,在空荡的山谷里撞出清脆的回响。

苏沐抱着雪狐兽跟在他身后,紫瞳里映着他单薄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怀里的雪狐兽忽然不安地动了动,鼻尖朝林缚的方向嗅了嗅,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小白,怎么了?”苏沐轻声安抚着,指尖却不自觉地收紧了。这只灵狐是她三个月前驯服的,灵智已开,极少对人露出惧意,可唯独对林缚,总带着种莫名的警惕。

林缚似乎没察觉身后的异样,他的思绪飘回了昨夜。

他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是漫天火光,父亲穿着染血的银甲,背对着他站在崖边,手里握着半截断裂的长剑。风很大,吹得父亲的衣袍猎猎作响,他想喊“爹”,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转身——那张脸模糊不清,只记得一双金瞳,亮得像要烧起来。

然后是坠落。

父亲坠向深渊时,似乎朝他扔了什么东西,一道温热的弧线擦过他的脸颊,落进怀里。他拼命想抓住,却只摸到一片滚烫的虚无。

每次从这个梦里惊醒,他的胸口都会隐隐作痛,像是有什么东西沉在那里,又烫又沉。他曾问过柳长风,父亲的命格是什么。柳长风总是眼神躲闪,只说那是“涉密的高阶命格”,宗门有令,不可外传。

可林缚记得,小时候母亲曾抱着他,指着父亲的眼睛笑:“你爹这双金瞳啊,是咱们林家的骄傲,将来你长大了,若是能继承一半……”

后面的话,母亲没说下去。如今想来,大约是那时便料到,他连继承的资格都没有。

“到了。”

苏沐的声音将他拽回现实。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石台,台面由青黑色的岩石铺就,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凹槽,组成一个巨大的五边形阵图。阵图的五个角分别嵌着不同颜色的晶石:金白、木青、水蓝、火红、土黄,正是五行大阵的阵眼。

此刻阵边已经围了不少人,大多是与林缚同龄的少年少女,还有几位负责监察的外门长老。孩子们脸上大多带着紧张与期待,时不时有人偷偷瞟向阵眼的晶石,仿佛能提前看到自己的天赋一般。

林缚的出现,像一滴墨落进清水里,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

喧闹声骤然停了,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好奇与轻蔑交织,像打量一只从未见过的异兽。

“看,真的是黑瞳!”

“就是他爹通敌叛国的那个?听说黑瞳无命根,果然是真的……”

“嘘……小声点,柳执事还在那儿呢。”

“小声什么?本来就是废物,无命格无天赋,测了也是白测,浪费阵眼灵力。”

细碎的议论像针一样扎过来,林缚却只是垂着眼,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七年了,他早就学会了把这些声音当成耳边风。

“林缚,过来。”

柳长风站在阵图边缘,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袍,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他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左额有一道狰狞的疤痕,那是当年跟着林缚父亲征战时留下的。此刻他看着林缚的眼神,像看着自己不成器的孩子,满是疼惜与无奈。

林缚走过去,低声喊了句:“柳伯父。”

“别怕,按流程测就好。”柳长风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粗糙却有力,“不管结果如何,柳家总有你一口饭吃。”

这句话他说了七年,林缚却知道,这次不一样。十二岁的天赋测试,是青岚宗铁律,别说柳长风一个外门执事,就算是宗主,也不能轻易更改。

“下一个,林缚。”

负责主持测试的长老面无表情地开口,声音透过灵力传得很远。这位长老穿着褐色道袍,瞳仁是橙色的——橙级命格,在宗门里已是实权人物,看向林缚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

林缚深吸一口气,抬脚迈入五行大阵。

阵图上的凹槽忽然亮起微光,像是有水流在里面缓缓流动。他按照柳长风教的方法,盘膝坐下,闭上眼睛,尝试着将一丝微薄的气感沉入丹田——那是他七年来,靠着每天啃最涩的灵草、泡最烈的药浴,才勉强练出的一点底子。

“嗡——”

阵眼的五颗晶石同时发出轻鸣,却没有任何一颗亮起。

金眼白晶依旧黯淡,木眼青晶纹丝不动,水眼蓝晶毫无波澜,火眼红晶静如死灰,土眼黄晶更是连微光都欠奉。

阵外响起一阵低低的嗤笑。

“果然什么都没有。”

“我就说嘛,黑瞳废物,怎么可能有天赋。”

“柳执事也是倒霉,养这么个拖油瓶。”

林缚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背上,可他不敢睁眼,只能一遍遍地催动那丝气感,试图触动哪怕一颗晶石。

一次,两次,三次……

丹田传来一阵刺痛,那丝本就微弱的气感像是要被抽空,眼前阵阵发黑。他知道,自己已经到极限了。

“够了。”

褐色道袍的长老冷冷开口,声音里带着不耐烦:“五行皆无,天赋评定——劣等。按规矩,录入奴籍,三日后由矿务堂领走。”

“长老!”柳长风急忙上前一步,抱拳道,“林缚他……他还小,可否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这些年很刻苦,只是……”

“柳执事。”长老打断他的话,眼神锐利如刀,“宗门规矩,岂容徇私?他父亲当年犯下弥天大错,宗门留他一命已是法外开恩,难不成还要让他占着宗门下资源?”

柳长风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额上青筋暴起,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这位长老说的是事实。七年前林啸“通敌叛国”的案子,是由宗主亲自定的罪,卷宗封存,铁证如山——据说有当年同去讨伐的弟子亲眼看见,林啸将宗门的镇派功法《青岚剑经》交给了敌对的黑煞门。

那件事之后,林家满门抄斩,唯独留下当时年仅五岁的林缚,还是柳长风跪了三天三夜,以自己半身修为作保,才换来的“待十二岁测天赋再定”的结果。

如今,结果出来了。

林缚缓缓睁开眼,看向阵外。夕阳的余晖恰好落在他脸上,映得那双眸子黑沉沉的,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愤怒,没有不甘,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被宣判“奴籍”的不是他。

他慢慢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大概是久坐的缘故。

“多谢长老。”他对着褐色道袍的长老微微躬身,声音平静得可怕。

然后他转身,一步步走出五行大阵。经过柳长风身边时,他停下脚步,抬头看着这位鬓角已染霜的中年男人,轻声说:“柳伯父,别争了。”

柳长风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眼眶却红了。

苏沐不知何时走到了柳长风身后,怀里的雪狐兽缩成一团,死死埋着头。她看着林缚走出人群,那些混杂着好奇与轻蔑的目光像潮水般拍在他身上,而他的背影依旧挺直,像一株在石缝里挣扎生长的野草。

紫瞳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里藏着一块温热的玉佩,是父亲上个月托人送来的,说能保她平安。可不知为何,此刻握着玉佩的指尖,竟有些发凉。

林缚没有回柳家。他不想回去面对柳伯父的叹息,也不想听院子里其他人可能投来的异样目光。他只想找个地方待着,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后山的乱葬岗是个好去处。

那里埋着青岚宗历代的杂役和战死的外门弟子,荒草丛生,人迹罕至。小时候他被其他孩子追打时,偶尔会躲到那附近的树林里,听着风吹过坟包的声音,反而能让心稍微静下来。

他沿着记忆中的小路往后山走,夕阳的最后一缕光也沉入了地平线,天色渐渐暗下来。

乱葬岗依旧是那副模样,没有墓碑,只有一个个凸起的土包,常年弥漫着腐土与草木混合的腥气。他走到最边缘的一个土包前,这里的土是新的,是三天前刚埋下去的。

死者是个名叫赵奎的外门弟子,林缚有过几面之缘。那人瞳色是浅绿色的,命格为“绿·精进”,据说能略微提升修为的修炼效率——在底层弟子里,这已是不错的助力,只可惜运气不好,在一次下山采买时遭遇了低阶妖兽袭击,没能活下来。

三天前,林缚恰好在附近砍柴,远远望见了护送尸体回来的队伍。他认得赵奎那件洗得发白的外门弟子服,也记得那人浅绿色的瞳仁在临死前涣散的模样。

那时,他胸口那股莫名的“烫意”第一次变得清晰起来,像有什么东西要顺着视线,钻进那渐渐冰冷的身体里。

“绿·精进……能提升修炼效率又如何,还不是死在一阶妖兽爪下。”林缚蹲下身,看着那抔新土,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

他来这里,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赵奎有绿级命格,却依旧死于非命;他连命格都没有,将来的路,恐怕比赵奎更难走。

又或许,是因为身体里那股莫名的躁动。

这几天,那股“烫意”越来越频繁了。尤其是在靠近这乱葬岗时,胸口像是揣了块烧红的烙铁,连呼吸都带着灼热感。

他伸出手,轻轻按在那抔新土上。

就在指尖触碰到泥土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股难以言喻的吸力突然从掌心爆发出来,像是地底有一张无形的嘴,疯狂地吞噬着什么。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抔新土里,有一缕极其微弱、近乎消散的“东西”正顺着他的指尖,钻进他的身体,汇入胸口那片灼热的区域。

那“东西”很奇怪,带着一丝残留的勤勉与不甘,像未竟之事的余响。

林缚吓得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不止。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可那股吸力带来的麻痒感,却真实得可怕。

更让他惊骇的是,胸口的烫意似乎减弱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能让体内那丝微薄气感流转更快的感觉。

这感觉……像极了传闻中,绿·精进的特性。

林缚猛地抬头,看向那座新坟,瞳孔骤然收缩。他的眸子依旧是沉沉的黑色,没有丝毫变化,可体内那股异样的感觉却越来越清晰。

夕阳彻底沉入西山,夜幕像巨大的黑布,缓缓罩下。乱葬岗里的风忽然变得阴冷起来,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静静注视着他。

他踉跄着站起身,踽踽地往回走。月光透过树梢,在他脚下投下斑驳的影子,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第一次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混杂着恐惧与迷茫的微光。

他不知道,这一夜,乱葬岗里少了一缕本该消散的残魂,而青岚宗那个黑瞳的少年体内,正悄然孕育着一个足以颠覆整个命格世界的秘密。

更不知道,三日后即将到来的矿务堂之行,会成为他命运齿轮转向的第一个拐点。

夜风渐紧,吹动着少年单薄的衣袍,也吹动着远处柳家院落里,那只雪狐兽不安的呜咽。苏沐站在窗前,望着后山的方向,紫瞳在夜色里亮得惊人,指尖的玉佩,终于彻底凉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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