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悬崖上的风裹着水汽,刮在脸上像细针。宴姝攀着湿滑的岩壁,指尖扣住石缝里新生的藤蔓,动作轻盈得像只雨燕——药谷十年,她不仅学了医术,更在云谷主的“特殊教导”下,练出了一身踏险如平地的功夫。

血竭长在崖壁中段的凹处,暗红的汁液在雨雾里泛着微光。她伸手摘下那株半枯的草药,根茎处还凝着几滴晨露,沾在指尖带着些微的涩味。

转身时,眼角余光瞥见崖底的乱葬岗。几具破败的棺木半露在泥土外,几只野狗正循着气味刨挖,发出细碎的呜咽。宴清说的“喂野狗”,原来不是恐吓。

她将血竭裹进油纸,塞进药箱侧袋,沿着原路返回。刚踏上平地,就见宴清还跪在原地,怀里紧紧抱着那堆捡回来的草药,像抱着唯一的指望。

“姐姐!”看到她,宴清猛地站起来,膝盖在青石板上磕出闷响,却顾不上揉,只睁大眼睛上下打量她,“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宴姝摇摇头,将血竭递过去:“拿着,交差。”

宴清的手指触到那粗糙的药草,眼圈忽然红了:“我其实……我其实不想交的。柳姨娘要这个,是为了给她新得的那只波斯猫治癣,她说血竭混着蜂蜜涂,毛能长得更亮……”

宴姝的指尖几不可查地收紧。为了一只猫的皮毛,竟要逼死一个人。

“先拿着。”她摸了摸宴清的头,“但不必由你亲手送。”

她拉着宴清躲进街角的茶寮后院,从药箱里翻出件备用的粗布男装,又取了些草木灰混着药膏,往宴清脸上抹了几道,瞬间将那张苍白的小脸遮得模糊不清。

“去侯府后门,找个杂役,把这个给他,让他替你送进去。”宴姝从钱袋里摸出两枚碎银,塞进宴清手里,“就说你淋了雨发烧,爬不动了,请他帮忙。”

宴清攥着碎银,指尖发颤:“这样……这样可以吗?”

“可以。”宴姝替她理了理衣襟,“记住,往后不必事事都忍。你越是退,他们越是得寸进尺。”

看着宴清低着头跑远的背影,宴姝转身走进茶寮。刚坐下点了壶热茶,就见邻桌两个客商正低声交谈。

“听说了吗?永宁侯府昨晚丢了东西,据说是先夫人留下的一支凤钗,价值连城呢。”

“侯府守卫森严,谁这么大胆子?”

“不好说……不过今早侯府就把所有下人都叫去问话了,连后厨烧火的都没放过,听说柳夫人发了好大的火。”

宴姝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先夫人的凤钗?

她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夜晚,母亲把一支嵌着红宝石的凤钗塞进她手里,声音抖得像风中的烛火:“姝儿,带着妹妹走,走得越远越好……别回侯府,永远别回来……”

那支凤钗,后来被她换了盘缠,才得以带着病弱的宴清逃到药谷附近。可云谷主说,宴清身子太弱,经不起奔波,只能暂时托付给“可靠之人”照拂——原来所谓的“可靠之人”,竟是将她送回了虎口。

茶盏里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宴姝望着窗外渐渐放晴的天,眼底的寒意却越来越重。

柳夫人要血竭不是为了猫。

桂花糕里的毒不是意外。

丢失的凤钗……或许也不是简单的失窃。

这十年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假象。那些藏在侯府深处的龌龊,早已像藤蔓般蔓延,不仅缠着她的过去,更想绞杀她的现在。

她从药箱里取出那个装着仆妇头发的瓷瓶,指尖轻轻摩挲着瓶身。瓶里的药汁正慢慢渗进发丝,散发出极淡的腥气——断肠草的毒,七日发作,先是皮肤溃烂,再是五脏六腑逐渐衰竭,最后在清醒的剧痛中死去。

太慢了。

她需要更快的刃。

这时,茶寮外传来一阵马蹄声,带着仪仗特有的喧嚣。宴姝抬头,看见一队身着玄甲的卫兵簇拥着一顶八抬大轿从街上经过,轿帘缝隙里,隐约能瞥见一角明黄色的衣角。

“是靖王殿下!”茶寮里有人低呼,“听说殿下奉旨查访江南,怎么会来这小镇?”

靖王萧彻。当今圣上最信任的弟弟,以铁腕治政闻名,传闻他手段狠厉,却极护百姓,上个月刚在西北平定了一场兵变。

宴姝的目光落在那顶轿子上,忽然想起云谷主曾说过的话:“这世道,光有救人的药不够,还得有能劈开黑暗的刀。”

她低头,将瓷瓶收回药箱,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姝隐阁的第二个名字,或许可以从这顶轿子开始。

雨彻底停了,阳光穿过云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宴姝付了茶钱,背起药箱往镇外走,路过那棵石榴树时,回头望了一眼。

树下的泥里,还埋着那病童的药渣。

她忽然笑了笑。

药谷的温和是面具,那便让这面具更真些。

侯府的龌龊要见光,那便让这光,从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照进去。

回到药谷时,暮色已漫过谷口的石桥。云谷主正坐在药庐前的竹椅上,手里捻着株半开的芍药,见她回来,眼皮都没抬:“血竭采到了?”

宴姝将药箱放在石桌上,取出那株暗红的草药:“嗯。”

“侯府的事,插手了?”云谷主放下芍药,目光落在她沾着泥污的裙摆上。

宴姝没瞒:“见了宴清,也动了柳夫人的人。”

“糊涂。”云谷主叹了口气,指尖在竹椅扶手上轻叩,“十年隐忍,就为一时意气?”

“不是意气。”宴姝抬头,眼底的沉静里藏着锋芒,“谷主说过,医者当救生,可若连身边人都护不住,救再多素人又有何用?”

云谷主沉默片刻,从袖中摸出个陈旧的木牌,扔给她:“这是‘百鬼楼’的令牌。当年你母亲托我照拂你们,留了这个给你,说若有一日需得借力,可凭此入楼。”

木牌入手冰凉,上面刻着个扭曲的鬼面,边缘已磨得光滑。宴姝认出这是江湖中最神秘的情报组织,据说只要出得起价钱,没有他们查不到的事。

“母亲……早就料到了?”

“她是个聪明人,可惜错信了永宁侯。”云谷主起身,往药庐走,“你要建‘影阁’,光凭银针和毒药不够。百鬼楼欠你母亲一个人情,去让他们还。”

宴姝握紧木牌,指腹抚过鬼面的纹路:“谷主为何突然……”

“我教你医术,不是让你当任人宰割的羔羊。”云谷主的声音从庐内传来,带着些微的沙哑,“当年答应你母亲护你周全,可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你要走的路,自己踏平便是。”

夜风掠过药田,带来艾草的清香。宴姝望着药庐的灯火,忽然明白,这十年云谷主的“放任”,原是早就料到她终有一天要回头,亲手撕碎那些过往。

三日后,城南桂花糕铺关了门。有人说铺主一家连夜卷着钱财跑了,也有人说,夜里路过时听到铺子里传出怪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啃噬木头。

宴姝对此不闻不问。她借着采买药材的由头,又去了趟镇子,在街角的茶馆见到了百鬼楼的人。

来者是个跛脚的老鞋匠,坐在角落纳鞋底,见宴姝递过木牌,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姑娘要查什么?”

“永宁侯府,十年前先夫人的死因。”宴姝将一小包银针推过去——那是用纯银打造的针,比寻常银针重三倍,是百鬼楼偏爱的硬通货,“还有柳夫人最近的动向,以及……靖王萧彻在小镇的行踪。”

老鞋匠收起银针,纳鞋底的动作没停:“先夫人的事太久远,得加钱。”

“我可以给你一味药。”宴姝声音平稳,“能让你断了的腿骨重新长好,虽不能像常人般利索,至少不用再跛着走。”

老鞋匠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她,眼里满是惊疑。

“三日后,我来取消息。”宴姝起身,没再多说。她知道,对百鬼楼的人而言,能换取自由的药,比金银更诱人。

离开茶馆时,迎面撞上个人。对方穿着件月白锦袍,腰间系着块墨玉,身姿挺拔如松,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像是染了风寒。

“抱歉。”对方声音低沉,带着歉意。

宴姝抬头,正对上一双深邃的眼。那双眼像是含着寒潭,明明带着笑意,却让人不敢直视。她忽然想起茶馆里听来的传闻——靖王萧彻近日偶感风寒,正在镇上的别院休养。

“无妨。”宴姝低头,避开他的目光,侧身要走。

“姑娘是药谷的人?”萧彻的目光落在她背上的药箱上,“我这几日总咳得厉害,镇上的大夫都束手无策,不知姑娘能否赐诊?”

宴姝心头微动。她正想找机会接近此人,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王爷身份尊贵,民女医术浅薄,怕是担不起。”她故作推辞,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他袖口露出的皮肤——那里有块极淡的青斑,像是中过某种慢性毒。

“医者面前,不分贵贱。”萧彻笑得温和,“若姑娘能解我这小恙,在下必有重谢。”

跟着萧彻回别院的路上,宴姝指尖的“生命感知”悄然蔓延。她“看”到他的肺腑间缠着一缕极细的黑气,与那病童体内的浊气同源,只是微弱得多,像是……长期接触某种带毒的东西。

靖王也中了类似的毒?

别院布置得简单,却处处透着规制。宴姝坐在桌前,指尖搭上萧彻的手腕,感受着他脉搏的跳动——沉稳有力,不像是久病之人,那缕黑气更像是某种人为的、长期缓慢的侵蚀。

“王爷最近可有接触过特别的香料?”宴姝收回手,语气平静。

萧彻挑眉:“姑娘怎么知道?”

“王爷体内的气脉有些滞涩,像是被某种香气所扰。”宴姝半真半假地说,“若长期接触,怕是会伤及根本。”

萧彻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本王前几日收到份礼物,是永宁侯府送来的‘凝神香’,说是能助眠。姑娘觉得,问题出在这香上?”

果然与永宁侯府有关。

宴姝垂眸,从药箱里取出个小纸包:“这是薄荷与金银花磨的粉,王爷睡前点燃,可解那香气的滞涩。至于那凝神香……”她抬眼,对上萧彻的目光,“最好不要再用了。”

萧彻接过纸包,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带着些微的凉意:“多谢姑娘。不知姑娘芳名?”

“医者无名,王爷无需知晓。”

萧彻匆忙拦住,“若有机会,本王想请姑娘去京城坐坐。”

宴姝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听到萧彻在身后说:“听说镇上丢了支凤钗,是永宁侯府先夫人的遗物。姑娘行医时若有见闻,不妨告知本王——本王最恨偷鸡摸狗之辈。”

她脚步微顿,回头时脸上已带了笑意:“若民女有幸见到,定会告知王爷。”

走出别院,阳光正好。宴姝摸了摸袖中的木牌,百鬼楼的消息,萧彻的暗示,柳夫人的毒香……所有的线索像散落的珠子,正被一只无形的手慢慢串起。

她忽然想起宴清说过,柳夫人最近总在夜里焚香,还不许下人靠近佛堂。

或许,该去侯府的佛堂看看。

而此刻的永宁侯府,柳夫人正将一支凤钗插进发髻。那凤钗上的红宝石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与先夫人当年那支,几乎一模一样。

“夫人,靖王那边……”心腹仆妇低声问。

“急什么。”柳夫人对着铜镜抿唇笑,“那凝神香里的‘蚀骨散’,要三个月才会发作。等他死了,谁还会查当年的事?”

她抚摸着凤钗上的宝石,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至于那两个丫头……一个在药谷蹦跶不了多久,一个在府里当狗,翻不起浪。”

窗外,一只夜枭发出凄厉的叫声。柳夫人的笑容僵在脸上,铜镜里,不知何时映出个模糊的黑影,手里似乎还握着什么,闪着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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