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顿郊外的独栋别墅里，消毒水的气味正被阳光晒透的亚麻窗帘一点点驱散。顾衍之靠在客厅的藤椅上，左臂静脉留置针的胶布边缘还沾着些许医用酒精的凉意。连美静正用棉签蘸着温水，轻轻擦拭他手背因输液留下的淤青，动作轻柔得像在处理一件易碎的瓷器。
“今天体温稳定在 36.7℃，血小板计数回升到 120×10�6�1/L了。”顾衍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带着刚拆纱布的微痒感：“把星耀的远程会议推到下午吧，陪我晒会儿太阳。”
落地窗旁的地毯上，连念安正趴在泡沫垫上摆弄乐高。他用红色颗粒拼出的埃博拉病毒模型旁边，赫然躺着一个由量子比特结构改造的“超级疫苗”，针管造型的积木顶端，还插着朵用黄色颗粒拼的向日葵。
“爸爸快看！”念安举着作品跑过来，小皮鞋在地板上敲出轻快的声响。
顾衍之接过乐高模型，指尖在向日葵颗粒上轻轻摩挲。隔离病房那七天七夜的记忆还像潮水般涌来：监护仪刺耳的长鸣、连美静隔着负压玻璃递进来的手写便签、还有念安通过视频画的全家福，画里每个人头顶都顶着个红色的十字。他忽然轻笑出声，指腹划过儿子柔软的发顶：“我们安安不仅是小医生，还是个小科学家。”
连美静端来温好的鸽子汤，瓷碗边缘凝着细密的水珠。她放在茶几上的平板电脑突然亮起，硅谷天才学校的招生邮件在屏幕上跳动。那是上周顾衍之还在隔离时，她瞒着他申请的访校邀请，此刻邮件标题“天才儿童潜能评估邀请函”几个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其实不用这么急，”顾衍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屏幕，喉结轻轻滚动，“太早定向培养……”
“可他上周用我的光谱仪观察蝴蝶翅膀，说鳞片的结构和量子计算机的纠错码很像。”连美静打断他，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复杂，“斯坦福的朋友说，这种空间认知能力，在儿童群体里的出现概率不足百万分之三。”她从书架上抽出个笔记本，翻开夹着的测试报告——念安在瑞文推理测验中获得的满分成绩旁，画着只咧嘴笑的简笔画小狗。
正说着，顾衍之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波士顿儿童医院特教部发来的视频，画面里自闭症男孩小托马斯正抱着念安送的机械独角兽，第一次主动对着镜头说：“谢谢安安教我搭星星。”视频下方附了行文字：“小托马斯的语言评估得分提升了 17分，这是他确诊以来第一次突破瓶颈。”
念安听到自己的名字，从顾衍之腿上滑下来，扒着沙发扶手要看视频。当看到小托马斯把独角兽翅膀拆下来改成螺旋桨时，他突然拍手欢呼：“他懂了！这是会飞的星星！”
连美静看着儿子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三天前收到的天才学校课程表。那份用烫金字体印刷的时间表上，周末被“神经科学前沿”“天体物理建模”等课程排得密不透风，唯一的户外活动是“量子加密定向越野”。她下意识摸了摸念安后颈的胎发，那里还留着昨天在社区公园玩捉迷藏时沾到的草屑。
“下周带他去硅谷看看吧。”顾衍之忽然开口，藤椅的金属支架在地板上轻轻摩擦，“但别抱太高期望。我在梅奥诊所进修时见过太多天才儿童，有的能背圆周率到一千位，却不知道怎么跟人说‘我想一起玩’。”
连美静起身去厨房切水果时，手机在料理台上震动。沈岩发来的加密邮件里，附着硅谷天才学校历届毕业生的追踪报告：32%获得过菲尔兹奖或图灵奖，却有 47%在成年后接受过心理干预，其中三位因严重社交障碍选择隐居。她看着玻璃碗里被切成星星形状的芒果块，忽然想起念安昨晚睡前说的话：“妈妈，小托马斯说他不会做算术题，但他能听懂风的话。”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客厅，在地毯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念安不知何时把乐高模型拼成了个奇怪的装置——病毒颗粒被“疫苗”包裹着，外面罩着层向日葵花瓣做的防护罩。他举着作品跑到顾衍之面前，奶声奶气地解释：“病毒怕阳光，也怕好朋友。”
顾衍之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转头看向连美静时，目光里带着了然的温和。她拿起平板电脑，给硅谷天才学校回复邮件，指尖在“是否接受全日制强化课程”的选项旁停顿片刻，最终选择了“否”。
“下周三去访校。”她把切好的芒果递给念安，看着儿子把最大块的果肉往顾衍之嘴里送，“但我们只报半天课。”
周三下午的家长会在会议室举行，二十几位家长围着圆桌就坐，每个人面前都摆着孩子的智商测试报告和成长曲线。连美静的目光扫过那些动辄 180以上的数字，落在自己手机里念安的涂鸦上——那是他画的全家福，三个火柴人举着冰淇淋，太阳被涂成了融化的金色。
“我认为早期定向培养是必要的。”坐在对面的硅谷投资人推了推眼镜，他十岁的女儿正在 MIT的线上课堂学习微积分，“社交能力可以后天弥补，但神经元突触的黄金发育期只有一次。”
连美静转动着无名指上的蓝宝石戒指，戒面反射的光斑在报告纸上跳动。她想起上周去波士顿儿童医院，顾衍之的同事展示的脑科学研究——过度强化单一认知能力，会导致大脑默认模式网络发育迟缓，而这个区域恰恰负责创造力和共情能力。
“我想申请特殊课程安排。”连美静在轮到自己发言时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会议室，“上午参加常规课程，下午只保留量子物理兴趣组。”
招生主任皱起眉：“这不符合我们的培养体系。天才儿童需要系统性训练，就像精密仪器需要持续校准。”
“可孩子不是仪器。”连美静调出念安在普通幼儿园的活动视频，画面里他正和小伙伴们追逐打闹，阳光在他们扬起的笑脸上流淌，“他需要时间发呆，需要在沙坑里研究怎么堆出不会塌的城堡，这些看似无用的时光，和量子力学同样重要。”
最终学校妥协了，条件是连美静要定期提交念安的认知发展报告。离开时，念安把那只机械独角兽送给了走廊里遇到的自闭症男孩。男孩的母亲红着眼圈说，这是儿子第一次主动接过别人的礼物。男孩抱着独角兽，突然抬头对念安说：“一起玩？”
阳光穿过走廊的玻璃窗，在两个孩子交握的手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连美静看着儿子教同伴怎么给独角兽装上发光的角，突然明白所谓天才教育，从来不是把孩子塞进预设的轨道，而是在保护天赋的同时，留足让灵魂自由生长的空间。
回程的车上，念安趴在车窗上数云朵。连美静打开顾衍之发来的邮件，是他特意为念安设计的“家校共育计划”——每周三下午，医院的物理治疗师会带着自闭症儿童来实验室，和念安一起用乐高搭建康复器械模型。
“妈妈，”念安突然转过头，小手指着天边的彩虹，“那是光的折射，也是魔法。”
连美静握住儿子伸过来的小手，掌心传来他温热的体温。车窗外，硅谷的摩天大楼渐渐隐入暮色，而远处的草地上，几个孩子还在追逐着放飞的风筝，风筝尾巴上系着的 LED灯，在渐暗的天空中闪烁出星星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