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的三天，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王大海那边死水一潭，可这片死寂，却比明晃晃的刀子架在脖子上还让人喘不过气。
这天一早，林知夏拎着家里那只豁了口的木桶，去村口打水。
水刚从井里摇满，张翠花就端着一盆黄得发亮的汤水，“哗”一下，兜头盖脸全泼进了她的桶里。
一股子冲鼻的尿骚味，瞬间炸开了。
“你个丧门星！”
张翠花两手往肥硕的腰上一掐，那淬了毒的唾沫星子恨不得直接喷到林知夏的脸上。
“克死你老子还不够，现在又想来克你那个病痨鬼妈！等她咽了气，你家那三分宅基地就该收回来，正好给我家铁柱盖新房娶媳妇！”
旁边几个闲得生蛆的懒汉跟着瞎起哄，其中一个顺脚捡起块石子，卯足了劲儿，恶狠狠地砸在林知夏单薄的后背上。
“王强哥可撂下话了，谁沾上你家谁倒霉！你就是个扫把星！”
王强。
这两个字钻进耳朵，林知夏抠着木桶提手的手指，骨节绷出一片死人般的惨白。
就是这个畜生，上辈子把她打得没一块好皮，最后为了三千块钱，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她卖进了人贩子手里。
她压下眼帘，盖住里头翻江倒海的恨意，一言不发地倒光了桶里的污秽，重新打满。
在所有人鄙夷刺耳的哄笑声里，她把自己的脊背挺得更直了。
一笔一笔，她都刻在骨头里。
第三天，凌晨三点半。
天黑得像一块捂死的黑布，冷风刮在脸上，跟刀子片肉没两样。
林知夏把那股子恨意和拿命去搏的孤勇死死压在心底，准时出现在了村口的老槐树下。
陆骁已经到了。
他肩上扛着把分量不轻的铁撬，另一只手提着个更大的竹筐，就那么一声不吭地杵在那儿，整个人融进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
两人没一句废话，一前一后，踩进了那片被村里人叫作“鬼门关”的滩涂。
礁石上的青苔滑得能把人骨头摔断，林知夏有好几次都踉跄着，不得不伸手抓住陆骁的衣角才勉强稳住，鞋底在石头上刮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啊！”
她脚下一滑，一股钻心的刺痛从脚底板猛地窜上来，是踩着了一块尖锐的碎贝壳。
陆骁的脚步立刻顿住，借着手电那点豆大的光，他看见她脚底板上新添了道血口子，周围还交错着几道深浅不一的陈年旧疤。
他眉头拧了一下，没多嘴，径直脱下自己的草鞋递了过去。
“海边石头尖，穿着。”
说完，他自己赤着脚，踩上了那些嶙峋的礁石，脚步却没慢下半分。
终于，在一片礁石群的最深处，他们找到了那片在夜里泛着幽光的“龙涎礁”。
手电光扫过礁壁的瞬间，林知夏的指尖狠狠陷进掌心，剧烈的疼痛让她压下了那股子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狂喜。
密密麻麻吸附在上头的，全是品相顶级的野生皱纹盘鲍！
娘有救了！
她鼻腔猛地一酸，又死死闭上眼，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我来。”
陆骁扫过她微微发抖的手腕，从她手里接过了工具，自己一个人走向靠近海沟最凶险、但鲍鱼也最大的那几片礁石，把相对安稳的内侧让给了她。
林知夏的脑子乱成一团。
娘昨天咳血了，医生说再拖三天，神仙来了也难救。
弟弟小明上次眼巴巴地瞅着供销社里两分钱一块的奶糖，她掏不出来。
公社宣传栏上用红漆刷的大字在她眼前晃来晃去——“严禁私自贩卖海产品，违者罚款劳改”。
这一筐，是娘的命，也是她要渡的劫。
“快！涨潮了！”
陆骁的低吼像一记重锤，把她从混乱中拽了出来。
海水不是涌上来的，是阴森森地从脚底下往上漫，冰冷的潮水眨眼就没了脚踝，一股暗流冲得脚腕子生疼。
竹筐眼看就要装满，“轰——”一声沉闷的巨响，潮水疯了一样往上涨，瞬间吞掉了他们来时的路！
又一股更猛的暗流狠狠撞来，林知夏脚下的礁石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直直地朝着旁边深不见底的海沟栽了下去！
陆骁一把扔了铁撬，身子猛地前探，那只铁钳般的手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用脚后跟死命勾住一块凸起的礁石，整条手臂的青筋都暴突起来，硬是把悬在半空的她，一寸一寸地往回拽。
一个巨浪铺天盖地砸了下来。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一把将她整个人死死地搂进怀里，用自己的后背，结结实实地扛下了那千钧一击的冲力。
“唔！”
他喉咙里挤出一声闷哼，一缕血丝顺着嘴角滑落下来。
两人手脚并用地冲上岸滩，刚站稳，一个斯斯文文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林知夏同志？”
是顾言之。
他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衬衫，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那双眼睛黏在满满一筐的鲍鱼上，镜片都挡不住里头毫不掩饰的贪婪。
“知夏，你娘的病我听说了，公社正好有救济名额，我可以帮你申请。”
他先是摆出一副关切的模样，紧接着话锋一转。
“不过，你这些东西要是被旁人瞧见报了上去，别说救济了，你恐怕得去公社‘好好聊聊’。”
话音还没落，陆骁已经跨出一步，高大的身形把林知夏护得严严实实，手肘同时向前一顶，正撞在顾言之的胸口。
“呃！”
顾言之被撞得连退了好几步，一张白净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眼镜都歪到了一边。
他瞪着眼前这个浑身湿透的外来户，压着嗓子骂：“哪儿来的乡野村夫，也配护着她？”
陆骁却没看他，只是低头问林知夏。
“吓到了？”
他的声音很低，还带着没平复的喘息。
林知夏抬起头，正好看到他下巴上没擦干的海水和嘴角的血迹，心口狠狠地抽了一下。
她不动声色地把竹筐往自己身后又挪了挪，一只手也悄悄摸向了腰后，那儿藏着一把防身用的小剪刀。
就在顾言之脸色青白交加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王强嚣张的叫骂声。
“当年拒了老子，不是挺能耐吗？现在还不是得靠野男人！”
“林知夏！把鲍鱼给老子，我让你娘有药吃！不然，我就让李主任把药全他妈扣下，让她活活疼死！”
人还没到，声音就先到了。
王强带着几个拎着木棍的混混，满脸横肉地冲了过来！
陆骁握着铁撬的手，紧了紧。
他的声音冷得掉冰碴子。
“动她一下，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