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的腐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呻吟,姜尚扶着棵老槐树喘息时,听见自己的心跳像面破鼓。后腰的伤口又裂开了,血浸透麻布袍,在苔藓上洇出暗褐色的痕迹,引来几只肥硕的山蚁,正顺着血腥味往上爬。
“师父,你的手。“阿月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小手指着他发颤的指尖。那里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像是被冻过,又像是生命力正在从指缝间溜走。
姜尚扯了扯嘴角,刚想说话,喉头却涌上股腥甜。他猛地转身咳嗽,看见咳出的血沫里混着点碎肉——大概是刚才被兵丁扑倒时震伤了内脏。【生命力指数9%,灵力储备已无法检测,建议立即启动最高级应急方案】“夺梦“的提示音像濒死的蜂鸣,虚拟屏幕上的警告红光几乎要灼穿视网膜。
最高级应急方案?不就是把心脏回溯到三十岁状态吗。姜尚摸了摸胸口,能感觉到那颗衰老的心脏在胸腔里艰难地跳动,像台缺油的老泵。启动“幻影“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掐灭了——代价太大,他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承受第二次生命力的骤减。
“前面有亮光。“阿戎突然压低声音,绿眼珠在树影里亮得惊人。小姑娘手里还攥着那把磨尖的石片,边缘沾着点暗红的血渍,不知道是商兵的还是她自己的。
姜尚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密林深处隐约有火光闪烁,不是商兵那种狂躁的火把,倒像户人家点的油灯,在树影里明明灭灭,透着股诡异的安稳。
“商兵追来了!“老盐头突然拽了拽他的胳膊,声音发颤。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声,还有人在大喊:“往这边追!他们跑不远!“
瞎眼少年突然吹了声口哨,骨笛声在林子里荡开。藏在暗处的人面妖兽立刻回应了声低吼,绿莹莹的眼珠从灌木丛里探出来,像两盏鬼火。
“分开走。“姜尚当机立断,从怀里掏出块烧焦的木炭塞进阿戎手里,“往西岐方向,找个叫伯昌的人。把这个给他看。“
那是他昨夜在地窖里画的简易地图,上面用商周通用的甲骨文标注了商国的布防弱点。卢卡斯的理智在嘲笑这种徒劳——一个东夷小姑娘,拿着幅鬼画符,怎么可能见到周国的诸侯?
可他还是把地图交了出去。就像当年在莱茵联邦,明知那些反对党议员掀不起风浪,却还是保留了他们的发言权;就像明知道武吉的死无法挽回,却还是记住了那几粒麦种的样子。
“师父要去哪?“阿月拽着他的衣角,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小姑娘大概意识到这可能是最后一面,小手攥得死紧,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我去给你们断后。“姜尚摸了摸她的头,把那把磨尖的青铜匕首塞到她手里,“记住,别相信穿丝绸的人,别吃陌生人给的饼,别回头。“
这些话像父亲对女儿的叮嘱,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卢卡斯这辈子没说过这么婆婆妈妈的话,权力场里的告别从来都是干脆利落,要么是握手言和,要么是背后捅刀。
“老东西,你真要...“老盐头还想说什么,却被姜尚推了把。老头踉跄着后退几步,看见姜尚突然转身,朝着与西岐相反的方向走去,背影在树影里佝偻着,却异常坚定,像棵被雷劈过却不肯倒下的老松。
姜尚故意踩断根枯枝,清脆的响声立刻引来了追兵。他撒腿就跑,专往陡峭湿滑的地方钻,后腰的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却跑得异常快,像在跟什么东西赛跑。
“在那儿!“商兵的怒吼声从身后传来,带着兴奋和残忍。姜尚能听见青铜戈划破空气的锐响,能感觉到箭头擦着头皮飞过的劲风,能闻到他们身上那股劣质酒和汗臭混合的气味。
他突然停下脚步,靠在块巨大的岩石后喘息。丹田空荡荡的,但他还是集中精神,在脑海里呼唤“夺梦“:“检索古代兵法,以少胜多的案例。“
【检索到牧野之战、长勺之战、城濮之战...建议结合地形使用伏击战术】虚拟屏幕在眼前一闪,各种阵法图谱像走马灯似的闪过,看得他头晕眼花。【警告:精神力不足,强行检索将导致脑损伤】
“少废话。“姜尚咬着牙,“分析当前地形,制定最优方案。“
【分析完毕:前方三百步为峡谷地形,两侧为石灰岩峭壁,谷底有溪流。建议:1.用藤蔓设置绊马索;2.推落岩石堵塞通道;3.利用回声制造多路人马假象】“夺梦“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接触不良的收音机。
姜尚没时间犹豫。他扯断几根粗壮的藤蔓,在峡谷入口处编织成网,又搬来几块松动的石头堆在崖边,最后捡起块中空的枯木,往里面塞了几块石子——这是他从“夺梦“提供的“声东击西“战术里得到的灵感。
当第一个商兵冲进峡谷时,姜尚猛地拉动藤蔓。那兵丁惨叫着摔下马,后面的人来不及反应,瞬间撞成一团,青铜戈和皮甲碰撞的脆响在峡谷里回荡,像打翻了一锅豆子。
“给我追!“那个戴玉冠的贵族子弟怒吼着,亲自提剑冲了进来。姜尚躲在峭壁后,看着他那身华丽的丝绸衣袍在泥泞里拖曳,看着他腰间那把镶嵌着宝石的青铜剑,突然觉得可笑——这种养尊处优的蠢货,也配谈杀戮?
他突然把那块中空的枯木扔到峡谷另一边,石子在里面滚动的声音被回声放大,听起来像有一队人马正在逼近。商兵们果然慌了神,纷纷举戈戒备,阵型瞬间混乱。
“蠢货!“贵族子弟气急败坏地砍倒身边一个兵丁,“不过是些小把戏!“
可他的怒吼没能稳住军心。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兵丁们面面相觑,握着戈的手开始发颤。姜尚趁机爬上峭壁,用尽全身力气推下一块巨石。
“轰隆“一声巨响,巨石砸在峡谷中央,激起漫天烟尘,正好把商兵的队伍拦腰截断。前半部分的人想往前冲,后半部分的人想后退,瞬间陷入更大的混乱,骂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混在一起,像一锅煮沸的粥。
姜尚趴在峭壁上喘息,感觉大脑像要炸开。他刚想再推下一块石头,却看见那个贵族子弟突然搭弓射箭,箭头带着风声直奔他而来。
他猛地侧身躲闪,箭头还是擦着他的肩膀飞过,带起一串血珠。剧痛让他眼前发黑,手一松,差点从峭壁上摔下去。
“抓住他赏十块玉!“贵族子弟的怒吼声带着疯狂。商兵们像打了鸡血,纷纷举着戈往峭壁上爬,手指抠着岩石缝隙,脸涨得通红,像一群贪婪的猴子。
姜尚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他的手指已经开始麻木,视线也越来越模糊,“夺梦“的提示音彻底消失了,虚拟屏幕变成一片漆黑,像他正在逼近的命运。
就在这时,峡谷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姜尚能听见商兵的惊叫声,能听见某种野兽的嘶吼声,还能听见一个熟悉的骨笛声,尖锐而急促,像在召唤什么。
“是他们!“姜尚的心猛地一跳。他看见人面妖兽像一道绿色的闪电,在商兵队伍里撕咬,看见阿戎举着石片,正朝着一个爬峭壁的兵丁眼睛刺去,看见瞎眼少年站在峡谷口,手里的骨笛吹得震天响。
他们竟然没走。这些蠢东西,竟然真的没走。
姜尚突然笑了。笑声震得胸腔发疼,却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他想起卢卡斯的母亲,想起那个在防空洞里把最后一块面包塞给他的女人,想起武吉傻笑的脸,想起阿月塞给他的那颗野山楂。
原来这世上,真有人会为了别人回头。真有人会把“不值得“变成“值得“。
他深吸一口气,调动起最后那点残存的灵力,不是为了攻击,也不是为了防御,而是为了做一个尝试——一个极其冒险的尝试。
姜尚闭上眼睛,集中全部精神,将意识沉入心脏。他没有回溯心脏的年龄,而是尝试着将其推向“意识态“——这是“幻影“能力里极其危险的一种状态,稍有不慎就会导致心脏骤停。
剧痛像海啸般袭来。姜尚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收缩,然后突然膨胀,化作一团纯粹的意识能量。他能“看见“峡谷里每个人的心跳,能“听见“他们血液流动的声音,能“感知“到他们的恐惧、贪婪和愤怒。
他将这些意识碎片收集起来,像揉面团一样揉在一起,然后猛地朝着贵族子弟的方向推去——这是他从“夺梦“提供的心理学资料里得到的灵感,用恐惧对抗恐惧。
贵族子弟突然惨叫一声,像看见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手里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转身就往峡谷外跑。他的亲兵们见状,也纷纷扔下兵器逃命,原本凶猛的商兵队伍瞬间土崩瓦解,像被太阳晒化的雪。
姜尚的意识能量也耗尽了。他感觉心脏重新凝聚成实体,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从峭壁上摔了下去。在失去意识前,他感觉有人接住了自己,带着股熟悉的野枣味。
“师父...“阿月的哭声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姜尚想告诉她别哭,想告诉她他们成功了,想告诉她这世道或许真的会好起来。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仿佛听见“夺梦“的声音,不再是冰冷的机械音,而是带着点微弱的温度:【检测到异常精神波动...分析结果:人性光辉...概率0.01%...】
原来连AI都觉得这是奇迹。姜尚想笑,却被涌上来的血沫堵住了嘴。
也好。偶尔相信一次奇迹,也不算太蠢。
峡谷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溪水潺潺流淌的声音,像在诉说着什么。峭壁上的藤蔓还在晃动,地上的血迹正在凝固,那块中空的枯木滚落在溪边,里面的石子随着水流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像一首简单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