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那刻意拿腔作调的尖锐声音再次拔高,如同地狱恶鬼的宣告,穿透了房间的阻碍,清晰地灌入林晚和拓跋冽的耳中,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剧毒的冰凌。
林晚的呼吸猛地一窒,脸色瞬间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一步动作,踉跄着冲到静室东侧的雕花木窗边,双手急切地推开紧闭的窗页。
窗外,惨白的月光如同幽冥鬼火,森冷地泼洒在白蹄京素来清幽雅致的前庭。
此刻,这片平宁之地已被彻底打破!
十几个穿着深蓝色制服、脚蹬黑靴的人影在庭院前站成一排,最前面的三个人穿着镶有朱砂红边的深紫色内臣长袍,头戴乌纱描金的帽子,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阴冷而刺眼。
为首那老太监,皮肤松弛,仿佛风干的树皮,却覆盖着一层厚重的白粉,那双细长的眼睛,在粉饰下闪烁着不似常人的锐利光芒,宛如幽暗洞穴中窥视着猎物的毒蛇
他手中高举一卷明黄色的卷轴,在惨淡月光下泛着刺目的金光。
庭院四周,拓跋冽从部族带来的一直负责守卫和管束的亲信侍卫们,此刻个个面色铁青,眼中喷涌着难以抑制的怒火与屈辱。
他们手中的刀柄几乎要被握碎,粗重的呼吸声在死寂的夜里清晰可闻,有几个年轻的侍卫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刀冲上去,却被同伴死死拽住了臂膀,强压下来。
为首的侍卫长额头青筋暴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嘴唇被他自己咬破出了血,硬是逼迫自己半跪在地,以一种扭曲的姿态死死低着头。
那老太监三角眼中闪过一丝轻蔑的笑意,嘴角下垂,对着手中那卷轴,用一种足以让整个白蹄京的人都听见的又淬满了刻薄毒液的腔调,一字一顿地继续宣读:
“因近期边关战事频繁,劳民伤财,加之岭南瘟病大行,死者众多,耗费甚大,举国上下俱皆困顿,国库吃紧,难以为继!”
他故意顿了顿,那枯朽的脸上浮起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的笑意,目光扫过四周那些眼中怒火熊熊几乎要喷出的拓跋侍卫,声音更加尖利高亢:
“此...更需体谅国之艰,念‘白蹄京’上下人等,为京都重地,受皇恩浩荡沐浴久矣,应感谢圣恩,体恤国难!”
尖厉的嗓音如同冰冷的细铁丝,绞拧着庭院中每一个人的神经。
“即日起,削减白蹄京一应人等所有供奉、饮食、衣物、用度,减半供给,不得延误!”
“什么?”庭院角落里,一个年迈老仆惊骇失声,布满老年斑的手死死捂住了嘴。
“嗡——!”侍卫群中那股压抑到临界点的怒火如同火星落入干柴,瞬间引燃,低沉的怒吼骤然爆发。
“岂有此理!”一个年轻侍卫猛地抬起头,双眼赤红如血,“凭什么?!我们......”
“放肆!!”
领头的紫袍太监脸色骤变,那干枯的脸颊因愤怒而扭曲,在厚重的白粉下显得格外狰狞,锐利的三角眼瞬间射出两道阴毒的寒光。
他身边两个身强力壮的中年太监如同猛虎般瞬间踏前一步,身上竟然爆发出凌厉逼人的气势,隐隐锁定了那冲动的年轻侍卫。
空气瞬间被凛冽的煞意冻结!
那侍卫长猛地抬头,眼中闪过厉色,身形暴起瞬间挡在自己兄弟身前,喉头剧烈滚动,声音沙哑:“住口,阿穆尔,不可造次!退下!”
他强行按下那年轻侍卫,自己也因用力过猛而微微颤抖,转向那太监,屈辱地再次躬下腰背:“公公息怒,小儿辈不懂规矩,我们.......接旨!”
那最后两个字,几乎是从他牙缝里生生挤出来,带着粘稠的血腥气。
老太监鼻腔里溢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冷哼,眼皮都懒得再抬一下,继续用那刻薄的腔调宣读最后的部分:
“此外,宫里出于体恤民生,先前派下的杂役、奴仆消耗过大,现着令召回一半,由内务府另行分配,以示皇家节俭,为天下先!”
他慢悠悠地卷起那卷黄轴,目光扫过整个庭院,最后落在那侍卫长布满冷汗的额头上,嘴角终于扯开一个毫不掩饰的恶意的浅笑。
“拓跋公子......还有白蹄京上下的诸位,都听明白了?还不速速接旨?!”
那“接旨”两个字拖得极长,带着戏谑猎物的玩味,庭院中所有拓跋侍卫的脸都在剧烈抽动,一个个额头青筋暴起,如同困兽般喘息着,空气沉凝得如同灌了铅水。
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拓跋冽推开了窗,惨白的月光落在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近乎透明。
庭院内那场耻辱的闹剧,尽入他眼中,那宣旨太监刻薄的嘴脸、侍卫们强行压抑几乎扭曲变形的脸庞、那卷明黄的旨意如同烙铁悬在所有人的心头,他推窗的指尖平稳得没有丝毫颤抖。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掌心全是冰冷的汗,几乎不敢呼吸,她预想中的暴怒、压抑的低吼、至少也该是眼神中的刀光剑影......全都没有。
在那老太监尖利的尾音终于消散在冷冽空气中的瞬间,在无数道屈辱、愤恨、如欲杀人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卷明黄卷轴上的刹那——
一个平和清越、甚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礼节性微笑的声音,沉稳地响起,穿透了那片凝固的寒意,清晰地落入前庭每个人的耳中:
“臣下——拓跋冽,谨奉皇帝陛下旨意。”
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整个庭院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包括那为首的老太监阴鸷的三角眼!
林晚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看着拓跋冽的身影如同流云般越过自己,步履从容,径直走到窗外的廊檐边缘。
月光毫无阻碍地洒落在他身上,那身月白锦袍如同覆上了一层霜华,衬得他身形挺拔修长。
他脸上竟然带着一丝堪称温和的微笑!
那笑容极淡,像是画在玉像上的一层薄霜,嘴角上扬的弧度完美得无可挑剔,却丝毫浸染不到那双深不见底的棕眸之中。
那双眼睛里,是比深冬雪岭峰顶万年冰川还要凝实、还要幽冷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