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货!本宫当初若是知道你是此等连赈灾款都敢染指的东西,必不会让你入东宫的大门!”燕彻执咆哮道,将手中的茶盏狠狠砸在地上,瓷片四溅,“若非现在户部还需要你,本宫现在就砍了你的脑袋!”
侍郎和尚书,两个官职只差一品级,可手中的权力却是云泥之别。曾经只有孔从良这个侍郎在东宫麾下,行事常有不便。而赵明成又自视清高不参党争,燕彻执才试想通过联姻的方式,让赵家不得不站队的同时还能压制云家——云家沉寂多年,他不清楚到底是有意隐退还是养精蓄锐。
即便是前日逼婚不成,赵家反悔,他也可以用婚书,或是求助母后逼赵明成就范。但现在,孔从良这个废物当年因为贪欲而留下了把柄,让赵明成可以以此要挟燕彻执自己退婚。虽说燕彻执可以孤注一掷,但若如此不去保下孔从良,就意味着他将失去在户部的唯一眼线。
燕彻执垂头,看向孔从良二人的目光,凌厉得像是要把活剐了他。终于,他拂袖而去。
“臣多谢太子殿下出手相助!”
燕彻执的背后,孔从良几乎五体投地地跪拜在地,连连叩头。
一壶清茶,一轮满月。
赵明成的案桌前堆着一沓卷宗,眉心拧成一个“川”字。手中的这一本翻到尾页,他才终于看完丰顺二十年所有的淮梧卷宗。
“可是和父亲想的一样?”赵明珠为赵明成添上一杯茶水,问。
赵明成点头。
“光从卷宗上记载的来看,根本没有一丝差错。且墨迹均匀,纸张透亮。”他说,“假象,统统为事后伪造——每一笔灾款的使用都太精确、太精准。但事实上赈灾的过程中,钱款的分配绝不会是一成不变的。”
今天只有五百个流民吃饭,明天会不会有人死去?后天会不会发现幸存的流民?粥是煮多了还是煮少了,救济款是该补还是减?
“要想拿到当年真实的数据,看来必须从淮梧州府那里调取灾异录。”赵明成继续说,“但实在艰难。我估计,今天翻卷宗的动作就已经打草惊蛇了,太子那边也开始在想法子应对。何况要调取灾异录,需要陛下口谕。”
父女俩相对坐着。赵明珠的指尖轻叩着案几。
“得了口谕,调查的事情也是水深火热。孔从良与淮梧各官定是狼狈为奸,不然当年淮梧惨状若真和徐长龄所说一致,巡吏怎可能不上报?想让得了好处的人如今把这些东西吐出来,和被刀架在脖子上也没什么区别。”
“万事开头难。”赵明成缓缓说,又从堆叠的一丛卷宗里精准的抽出一本额外的卷宗。
赵明珠看着封面上写着“栖霞”字样,朝父亲点了点头。
东方的旭日初升,霞光照射在盘龙柱上让金漆熠熠生辉,满堂朱紫贵,看起来庄严神圣。
那龙椅上的天子开口:“众卿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陛下,臣有本奏。”赵明成出列:“去岁江南栖霞水患,工部上报的堤坝修缮银两与户部拨付数目相差十七万两。”
工部的人一听却不乐意了。
“赵尚书此言差矣!我工部向来只负责修建制造,户部拨款多少,我们就用多少。采买和消耗皆由户部专员随行记录。工部绝无贪墨之举!”工部郑成宏道。
“本官没能把话说清楚,有所冒犯工部诸位同僚。臣所言之意,是我户部账册出了问题——害群之马正藏匿于我部。”赵明成转身,官袍旋出黑青色的弧光,“臣要奏的是,今年年所有赈灾款实施核查的新规!”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卷绢册,“请陛下阅览——臣请重查丰顺二十年来,全国六十三州所有灾帐银目,以便我户部纠察出败类、正风肃纪!”
霎时,朝堂窃窃私语。
赵明成余光瞥见孔从良面色惨白。
去年栖霞的账目的确对不上,但看编号可知,那本账目是已经废弃的误本。昨日在卷宗室赵明成无意翻到,估计是哪个粗心的小吏遗忘于此而没有焚毁。
人的贪念是喂不饱的无底洞,孔从良贪污既有一次就决不止这一次——这本废本,足以击溃他的心理防线。
孔从良心虚地看向帝座下的燕彻执,对面丢给他一个闭嘴的眼神。
“荒谬!”太子出声,“赵尚书是要把六部都绑在账本上过活?重查五年间所有的账目,需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不说,必要派遣中央官下地方查县志,到时候朝中人手缺少,六部又当如何运转?”
赵明成要的就是燕彻执这个反应。
“殿下明鉴。”赵明成躬身行礼,“全国六十三州范围的确太广。不如先从漕运七州开始?毕竟河运关系我大燕国本。”他说着,故意望向孔从良,“尤其淮梧,得天独厚依靠运河而生,至今发展却不尽人意。此番调查,也许可知为何受阻。”
最后一句话如惊雷轰炸。
燕彻执愣住,赵明成是故意引他开口反对——若查全国,那数以百计的贪官污吏统统问责,即便孔从良被问罪,也鲜有人注意他太子党羽的身份;可若是范围缩小到漕运七州......
赵明成这是为了两个女儿,不惜和东宫、和全朝贪吏树敌,逼他退步。
可事已至此,天子在上,这已经不是区区退婚可以了结的了。
偏偏这时,郑成宏又说话了:“臣支持赵尚书所言,将尔等豺狼虎豹之辈全部剔除,还我大燕清明!”
“准奏。”燕寒开口,“但太子说的不无道理。即便只是漕运七州,账册也十分浩荡。不如......”他的眼神在文武百官中扫荡。
静立于一旁,从来鲜少开口的太师裴川忽然说:“陛下,老臣觉得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以作为历练的机会下放给年轻人。是以老臣私心,斗胆问陛下可否让臣之孙裴逸麟参与其中,协助赵尚书的户部纠察此事。”
太子紧跟:“儿臣身为储君,平心而论也缺少经验和经历,这次有赵尚书和孔侍郎指导,儿臣一定受益匪浅。恳请父皇准许儿臣也参与其中!”
“不错。”燕寒满意地点点头,“逸麟这孩子我信得过,太子也的确该锻炼锻炼。好,就听你们的。”
赵明成几乎要抚掌称赞——好一招以攻代守。太子这是要让孔从良亲自盯着别人查他的账!
“臣以为不妥。虽太子殿下和裴少爷年纪轻轻却不怕吃苦,臣为大燕感到欣慰。”赵明成提高了音量,“但孔侍郎当年经手过淮梧赈灾,按《大燕律令》当回避。”特地咬重了“经手”二字,满意地看到孔从良的官帽似乎有些颤抖。
“那孔卿这些时日,就当休假,好生歇着吧。”燕寒起身,“退朝。”
满朝皆跪,俯下的眼神中,掩盖了太多情绪,叫这宣政殿暗流涌动却波澜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