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玉髓血祭(1 / 1)

京城,赵氏府邸内的一处偏僻小院。

兰汀苑临湖而建,又躲藏在郁郁青青的繁阴下,渲染得整个院子都透着郁郁寡欢的氛围。但还好,林间零散的花簇能不叫这孤僻寂静的小院显得太过伶仃。

此时正是用赵宅晨膳的时候,从后院小厨房出来的婢女们端着大补气血的菜品,整齐地排成一队向正屋的闺阁走去。

“明珠小姐。”为首的杏子轻轻推开门,柔声唤道,“药膳已经备好了。”

床榻上的少女闻声没什么反应,依旧躺在床上。

而轻蹙的双眉和白纸般毫无血色的面容,让人一下就明白她不应声的原因。

婢女们跟着杏子将药膳放在桌上后退了出去,屋中便只剩主仆二人。

没了外人,杏子倒是不装了。

“这引血的法子本就霸道,又选在舟车劳顿后的清晨,太医说什么‘阳气初生时引血效力最佳’,可哪里顾得上献血人的死活!”

杏子是在青州陪着赵明珠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的家奴,看见小姐虚弱的模样,又联想几日不公的待遇,心疼得几乎破口大骂。

赵明珠在杏子的搀扶下吃力地坐了起来,她靠在床梁,脸上看不出神情,只气若浮游地说:“玉珠得了玉髓竭这样的重病,换做我是母亲,也不敢耽误。”

赵明珠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杏子更是一副要骂街的样子:“您看看自己现在是一副什么样子再去管别人的小命吧!再说了,怎么不担心您会不会气血虚亏?这不就是因为您不是夫人亲生的女儿就.....”

“杏子!”担忧隔墙有耳,赵明珠立即呵斥打断了杏子,“你忘了祖母是怎么叮嘱我们的了吗?”

杏子撇撇嘴:”反正谁家姑娘谁家心疼呗!您可是正经的云家血脉,赵家的嫡长女,若不是云瑶夫人当年......“

杏子说到一半,猛地刹住话头,小心翼翼地觑着赵明珠的脸色。她想起老太君曾叮嘱,万不可在京城提起先夫人的往事。

赵明珠靠在床梁上,脸色在从窗中透进的阳光的照耀下更显得苍白。她何尝不知杏子未尽之言?她的生母云瑶,那个活在祖母追忆和民间流言里的云家嫡女,在生她时血崩而亡,也把“克星”的烙印死死地钉在她身上。

若非如此,她堂堂尚书嫡女,怎会近似流放般在青州老宅一住就是二十三年,直至现在,作为救妹妹的“血包”才得以踏入京城?

“杏子,慎言。”赵明珠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京城不比青州,隔墙有耳。”她疲惫地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临行前祖母紧握她的手,平日里清亮,那时却浑浊的眼里满是忧虑。

思绪被门外渐近的脚步打断。傍晚时分,赵明成带着刘氏踏入兰汀苑。

“见过老爷、见过夫人。”杏子行礼。

“今早第一剂药下去,玉珠这一个多月来终于睡安稳了一次。母亲代替玉珠谢谢你……我从未想到玉珠这孩子会遭如此大罪!她可是京里有名的才女,及笄礼上多少世家夫人夸赞......”刘氏坐到床沿上握住赵明珠冰凉的手。说起赵玉珠她泪眼婆娑又絮絮叨叨,“等玉珠稍好一些了,一定要她当面来感谢你。要她知道,姐姐是她的恩人!”

“母亲,一家人不必说这些。我虽是玉珠的姐姐,这么多年却一直不能为妹妹做些什么。如今玉珠危在旦夕,我既能帮忙,就没有退缩的道理。”

赵明珠漂亮的场面话回答了刘氏,目光却转向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父亲。

她的生父,户部尚书,赵明成。二十三年来见面次数屈指可数的父亲。这次,他亲自去养心殿外跪求已经还乡的太医,只为救捧在手心的次女。

赵必成对上赵明珠的目光。

青州虽然贫穷,却的确山清水秀养人,赵家老太君也不曾亏待亲孙女。

赵明珠在那不染尘俗的地方长大,双眼灵动得像是被露水洗涤过一样不参杂质,像极了她母亲......

剔透纯净到赵明成心头发紧、不敢直视,唯恐他苍老的眸子里的浑浊沾污了那份清澈。

“叫侍女给你梳妆一番,一会去祠堂,带你认祖归宗。”赵明成道。他移开视线,语气恢复惯常的疏离。

赵明珠听见“认祖归宗”四个字,双眸都不自觉地瞪大了。

她的确是赵家的嫡系女儿,这么多年养在老家,来到京城也理应去祠堂叩拜祭祀列祖列宗。但如果赵明成的意思是“认祖归宗”,那就不是简单磕个头的事情了——是不打算把她送回青州的意思。

赵明成说完要走,刘氏拍了拍赵明珠的手背后也起身。

赵明珠喊住赵明成:“父亲!”

赵明成被这声父亲喊得有些打愣。但夫妻二人双双同时停下脚步。

“孩儿临行前答应了祖母,待玉珠妹妹病愈后就回青州。”

赵明珠自是不愿意留在京城的。

在这里除了爹不疼娘不爱,出门也不像在青州有一伙狐朋狗友可以吆五喝六地就去玩以外——必然有很多规矩。

虽说在青州祖母亲自教导她礼仪,赵明珠该会的早就会了。但青州除了赵家,几乎都是平民百姓,和一堆普通孩子一起作伴长大,她早就野惯了。

光是想想以后要做个笑不露齿的贵女,赵明珠就累。何况她知道,这京城流传着她是克母扫把星的言论......

在祖母身边长大,嫁一个老实憨厚的青州男人,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你祖母年岁已高,不该再多操心了,她那边我会去说。何况你也到了适婚的年纪,该留在京城和同龄的孩子们交流交流了。”赵明成说,“认祖归宗,早晚的事。”

还是和父亲交流得太少不知道他是这么个直来直去的风格,以至于赵明成一句话惊得赵明珠头皮发麻。“到了适婚的年纪”,这么快就要把她嫁了?

关于婚事的一句话让赵明珠一整晚都坐立不安,心中仿佛巨石压顶,她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和周围喧嚣的环境,只是像提线木偶一般循规蹈矩地任人摆布:

杏子为她梳妆、嬷嬷带着她去祠堂、在父母的注视下,于各列祖列宗的牌位前不停下跪又磕头,再起身去下一个牌位前如此往复......

直到一阵剧痛将赵明珠的思绪拉了回来。

在云瑶的牌位前时,赵明珠跪下的位置太过靠前,加之她思绪早已飘到九霄云外而没有注意,抬头时发髻间的发簪竟然纠缠住了桌布上垂落的流苏,扯得头皮生疼。

赵明珠低声吃痛,一旁的杏子赶忙上来帮她解开扭在一团的流苏。

这时,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女人轻蔑的笑,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在场的女人里,刘氏作为当家主母必不可能如此小家子气,这只会是某个婢女发出的声响。

感受到周围人灼灼的目光注视,两个女孩都有些慌了神。好不容易杏子解开了乱团,却失手将簪子落在地上。

这只素净的白玉簪,翻滚几下就躲进了桌下。滚动的动作太小,几乎没有声响,又被杏子的身子挡住,旁人都不曾看见。

“这是老太君给您的生辰礼!”杏子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焦急。

赵明珠拦住杏子伸手就要去桌下乱抓的动作,加快语速道,“晚上过来再拾也不迟。快点走完这流程,不能再叫人看了洋相!”

赵明珠跪着打直了背脊,重新规规矩矩地在母亲的牌坊前行了个端正的大礼。

“明珠这礼做得真漂亮。看来在青州,老太君也一定也费了不少功夫教导。果然我们赵家的孩子,在哪里长大都不会差。”刘氏打圆场般说。

闻言,赵明珠心底有些讶异,但脸上不露分毫。

她转头看向父亲赵明成,他脸上没有任何因为刚刚赵明珠的行为而衍生的怒意。察觉到赵明珠的目光,赵明成轻轻点了点头。

是安抚,也是赞赏的意思。也好像刘氏说那些话,他不意外。

云瑶是早逝,牌位立在最后一位。所以拜完生母,这认祖归宗的仪式也就结束了。

夜色已深,见来关怀的刘氏离开兰汀苑走远了,赵明珠下床,披上外衣,招呼着杏子:“杏子,陪我去祠堂把簪子找回来。”

杏子挑着小灯笼,泛出的红光不近不远地照亮了一小片天地。

“杏子,你觉得刘氏怎么样?”

被赵明珠忽然问一句,杏子没有过多思索,说:“这还用得着说?从她一大早就着急引您的血去救她的宝贝女儿不就看得出。”

“但我觉得,她倒的确是救女心切,对我并无恶意。”赵明珠说,“在祠堂时,她在帮我们。”

赵明珠从老家回来第一天就在认祖归宗的仪式上出丑,这府内上上下下的人不知道赵明珠在青州有被好好教养,也不关注是什么勾扯住她而导致狼狈,更不会关心赵明珠最后行礼的动作多规矩,只会觉得这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乡野丫头。

杏子回想当时刘氏说的话。

“明珠这礼做得真漂亮。看来在青州,老太君也一定也费了不少功夫教导。果然我们赵家的孩子,在哪里长大都不会差。”

一说老太君用心教导,表明赵明珠不缺礼数教养,不是没规矩的乡野丫头。

二说赵家的孩子在哪都不会差,态度就更明显了:

赵明珠再怎么样也是赵家的女儿,在青州长大也不妨碍她的身份。

今日主仆二人状况百出,下人若今天为此看不起她们,今后必然见风使舵,两人的日子就难过了。

而现在主母如此隐晦又体面的警告出来,摆明了她的态度,以后赵家上下估计也没人敢怠慢赵明珠。

“这是说给一边的家奴听的。”杏子说,她想起当时听见的一声蔑笑。

“对。刘氏也许并无想要苛待我的心思。”赵明珠说。

与未曾见面的继母相处,赵明珠也担心刘氏会忌惮她而刻意下绊子,今日一事,也许是多虑。

杏子嘟囔;“您就是太心善了。不说怕外人的唾沫星子,光是日后还要指望着您去救二小姐,换做是我,也会把您哄得高高兴兴的。”

几句话的时间已经到了祠堂门前,主仆二人推开门进去。

深夜,偌大的祠堂早已灭了油灯,只剩每个牌位前供奉的红烛在发光。有些许凉意的晚风也趁着敞开的门缝悄悄钻进,拂动着红烛的火焰摇曳轻飘。

整个大厅内就此被笼上一层随风舞动的红纱,庄严又肃穆。

杏子将小灯笼放在地上,自己又半趴在地上,伸手去供桌下搜寻着发簪。

赵明珠点起一根蜡烛,捧在手中为自己照明。

她走近母亲的牌位。

“第一次来到京城,就出了个大丑,不知道您会不会觉得我不争气。”赵明珠抚摸着母亲灵牌上末尾四月十三日卒的字样,脑海中不断回想着那些从祖母口中知道的,母亲曾是如何期待她降临、为她准备衣服玩具的往事。

她对母亲没有任何印象,只从祖母口中得知云瑶是个温和柔软,却总是忧郁阴沉的女人,又命薄如花,早早辞世。

“找到了!找到了!”杏子开心地喊着,将捡回的白玉素簪握在手心。

被唤回思绪的赵明珠脸上也挂起笑容,她抬起脚朝杏子走去,却忽然注意到杏子方才站立的位置的墙角阴影里,似乎有两点翡翠绿的幽光闪过。

“啊!”赵明珠被吓得不轻。杏子立刻冲过来扶住赵明珠,伸手在她胸口顺着气。

“小姐,您没事吧?”

赵明珠壮着胆子环视了一周。一声极其微弱的“喵呜”从角落传来。

“喵。”

杏子也听见了:“小姐不怕,是只小黑猫罢了。”

杏子又提着灯笼向墙角走近几步,昏黄的光晕扫过墙面——原本以为是完整无缺的墙面,此刻竟然在靠近地面的地方,借着灯笼的光,隐约可见一道极细、几乎与墙砖纹路融为一体的缝隙,微弱的光线正从里面透出。

小黑猫从缝隙里探出半个脑袋,宝石绿的瞳仁好奇地打量着她们。

赵明珠立刻扭头看向杏子,也拿起一盏熄灭的油灯,藏在身后用作防身。两个女孩一前一后地朝缝隙走去。

赵明珠心下一沉,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地推开了门。

霎时,屋内的烛光骤然倾泻而出,熠熠的火焰尽数倒映在少女瞪大的的瞳仁里,屋内的景象也就此铺陈开来。

小黑猫又“喵呜”一声,矫健地从赵明珠脚边逃出这间密室。

墙上挂着的巨幅的画像,右下角写着“爱妻云瑶”。

画像下的供桌上,竟然摆着云瑶的灵牌。

香炉里过半的香灰、一尘不染的供桌和没有一丝蛛网的环境,说明这个小屋子常有人来。

“母亲的......”此情此景惊得赵明珠大脑空白,对着画像上温柔笑着的女人喃喃叫出一声“母亲”。

杏子诧异地挠了下头,说:“大厅里也有夫人的牌位,为何要在这里单设一间灵房?”

赵明珠走进灵牌,眼睛扫过灵牌上的刻字便立刻发现不对劲。

“爱妻云瑶......丰顺二年一月三日卒......”她的呼吸猛然一窒,仿佛被无形的冰水从头浇至。

一月三日?

赵明珠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又仔细看去,没错。可是......大厅里母亲的牌位上,分明刻着的是四月十三日!

赵明珠蹙紧眉毛,“为何两个令牌上,母亲的忌日不同?”

三个月时间的出入,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是废牌,一定早已销毁,可这密室灵房的摆设铺陈一看就是常有人来祭祀。但今日认祖归宗时父亲完全没有提起这暗房的存在,并没有打算要赵明珠知道的意思。

而这偌大的赵府,除了家主赵明成,哪里还有第二个人能私设一间灵堂!

这暗房的灵牌,和大厅里名正言顺的供桌上的灵牌,意味着她母亲的真实忌日的木牌,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方才的温情荡然无存,巨大的惊骇瞬间攫住了赵明珠,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空白。

赵明珠愣在原地,无措地双手放在身前,右手无意识地一直拨弄着左手腕上带了多年的红玛瑙手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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