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盏里的君山银针浮沉不定,邓云萱垂眸盯着盏中舒展的嫩芽。
季氏捻着佛珠的手一顿,檀木珠子磕在黄花梨案几上:“云萱在沧县长大,规矩总归差些。”
“大嫂这话糊涂。”二夫人腕间翡翠镯子撞出脆响,“上月长公主府春宴,云萱献的百寿图可是得了皇后娘娘夸赞。”她特意瞥向邓云萱发间累丝金凤簪,那是靖国公府送来的谢礼。
“云萱,你怎么想?”太夫人声音像浸了冰。
邓云萱指尖拂过青砖缝里的佛珠:“全凭祖母做主。”
她抬眼时,正见季氏松开的眉头,“只是母亲早将我定为祸根,云萱不敢多言。”
季氏霍然起身,面色忿忿道:“我这是为全家着想!前朝李侍郎之女宫宴失仪,下场可是很严重的!”
“大嫂慎言!”二夫人突然拔高嗓音,“云萱上回刚救下两位贵女,这等福星怎会招祸?”她特意提起此事,眼见太夫人浑浊的眼珠亮起来。
三夫人帕子掩着唇角:“要我说,云萱这通身气派才像王妃。”
邓雨薇绞着杏红帕子,指甲刮破苏绣并蒂莲。
“都住口!”太夫人重串佛珠,“等宫里有明旨再说。”
廊下鹦鹉突然扑棱翅膀:“选妃!选妃!”
邓云萱福身告退,月白裙裾扫过门槛时,正听见季氏压低嗓音:“雨薇明日去季家,你外祖母请了极好的嬷嬷教你。”
青石小径上的苔藓沾了夜露,二夫人拽着邓云萱拐进芍药丛:“大姑娘这次万万不能让步!你当季家真疼雨薇?不过是想借她攀上端王。”她表情严肃,“你对晏世子的救命之恩,也该用上了。”
邓云萱望着池中锦鲤,想起前世季氏在樱桃酪里下的哑药。那日她嗓子灼痛说不出话,眼睁睁看邓雨薇顶替自己入宫参选。
重活一世,倒要看看这对母女还能耍什么花招。
“二婶费心,云萱省得。”她摘了朵木芙蓉别在二夫人鬓边,“听说三弟在程大儒门下得了甲等?”
“是啊,还得有劳大姑娘引荐。”二夫人眼睛倏然亮起,她儿子若得程家提携,何愁仕途。
更漏滴到戌时,姚姨娘房里的丫鬟踩着月光溜进来。小丫头袖口还沾着胭脂:“听说大夫人连夜收拾箱笼,要把二姑娘送去蓟州季家。”
她压低嗓音,“季太夫人请了宫里退下来的容嬷嬷。”
邓云萱的眉头轻轻一皱,显出一丝错愕之色。
小丫鬟压低声音,又补充了一句,“季家乃是蓟州望族,虽然近年来风光不再,但其历代家规严谨,口碑极佳。”
邓云萱顿时明了,季氏这是打算为邓雨薇提供特殊的关照了。
哼哼。
提及季家,邓云萱便不禁露出冷笑,面色流露出几许深思。
……
翌日。
季家嬷嬷昂着下巴跨进门,织金马面裙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香风。
“二姑娘快些收拾,太夫人备了您最爱的樱桃酪。”嬷嬷眼角瞥向窗边绣墩,邓云萱月白裙裾上银线绣的木兰暗纹在日光下流转。
邓雨薇绞着杏红帕子起身,鬓边累丝金凤簪晃得人眼花:“大姐要不要同去?外祖母家厨子做的蟹粉酥可是一绝。”
“不必。”邓云萱截断话头,指尖抚过腕间的翡翠镯,“季家既无长辈在沧县,想来也不缺我这口吃食。”
太夫人捻佛珠的手顿了顿。
季家嬷嬷脸色铁青。
季府门前石狮子的眼睛都比这野丫头懂礼数,难怪二姑娘信中总说嫡姐跋扈。她正要开口,忽见邓云萱轻笑:“嬷嬷方才要说教?”
菱花窗漏进的日影割裂地面,邓云萱的影子恰好笼住嬷嬷皂靴:“前日季府门房打碎御赐琉璃盏,不知可补齐了?”
她声音轻得像檐下冰棱坠地,却惊得嬷嬷倒退半步。
那琉璃盏是端王世子送的年礼,碎盏之事连季太夫人都不知晓。
太夫人突然咳嗽起来:“云萱先回吧。”
管事嬷嬷引领着邓雨薇重返季府,暗地里自然在季太夫人面前添油加醋,说邓云萱的各种坏话。而邓云萱却在深思熟虑,若她决定参与这次选妃,该如何精心布局,巧妙应对?
回想起前世太子权势如日中天时,对裴俭的赐婚之举,她便觉得恶心至极。
太子难道会对裴俭已有的妻子一无所知吗?
答案显然是,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然而,他仍旧我行我素,毫无顾忌。
在皇帝的诸多子嗣中,唯有熙王和靖王已经完婚,除了太子之外,此次参与选妃的还有端王、祁王以及瑞王。
邓云萱心中早有定计,她只是打算走个过场,涉足皇位的争夺之中,为自己争取利益。她并不愿意真正嫁入皇家,以免与狼共舞,自陷险境。
然而,这一切绝对不能让伯府的人察觉,否则,他们定会与她势不两立,彻底撕破脸皮。
第二天,季氏眼睁睁瞧着二夫人请来教养嬷嬷送进了邓云萱的院子,气得当场掀了桌子。
嬷嬷姓林,此刻正握着戒尺立在廊下,邓云萱领着几个庶妹一起练习万福礼。
日头晒化檐角残雪,邓蜜的腿肚子直打颤,偏生大姐姐连鬓角珠花都不曾晃动半分。
“大姑娘这通身气派,倒像宫里娘娘。”林嬷嬷递帕子给邓云萱拭汗,转头对着太夫人夸赞。
太夫人捻着新换的沉香佛珠,满意地点了点头。
宫里的明旨传到伯府那日,邓雨薇的马车撞翻了角门石墩。
她提着缠枝匣,气急败坏地冲进邓云萱的房间,鬓发散乱得像被风雨摧折的木樨花:“你使了什么妖法,竟让祖母同意让你去参加选妃!”
邓云萱正在临《灵飞经》,狼毫笔尖悬在“静”字最后一勾:“二妹妹可错怪我了,这都是祖母的决定,与我何干?”
“哼!别得意太早,且等着瞧!”
菱花门扉砰地合上,邓雨薇丹蔻刮落门上新糊的霞影纱。她盯着自己映在窗纸上的影子,忽然想起季家嬷嬷说的:“嫡长女这身份,您这辈子都越不过去。”
“长姐真是好手段。”邓蜜蹲在廊下逗鹦鹉,“连季家都栽了跟头。”
她袖中滑出个荷包,里头装着邓云萱给的安神香。
自打跟着长姐学规矩,她再没被季氏克扣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