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浮木,漂泊在浑浊的河水中,断断续续。
有什么在晃动,像是铃铛,又像是风——
“伊布……”
姬冥猛地睁开眼,脑中一阵剧痛袭来。他一把撑起身子,几乎下意识地喊出声:
“伊布!!”
房间的门猛然被推开,乔伊小姐和塔布奈急匆匆走进来。
“你醒了……太好了!”
乔伊松了一口气,走上前按住他肩膀:
“别激动,你的头伤还没好。”
“伊布……被人……伊布呢?!”
姬冥扯开盖在身上的被子,想要起身,却被头上传来的剧烈晕眩压回了床。
“冷静一点。”
乔伊伸手按住他,声音坚定却温柔,
“你现在安全了,这里是宝可梦中心。”
“你昏迷了整整一天两夜。”
塔布奈轻轻递来一杯水,耳朵垂在脑袋两边,带着担忧的神情。
姬冥接过杯子,手指却因为发抖而将水洒了一些。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肩膀、腰侧都缠着绷带,手臂上还有一处乌青未退的电击痕。
可真正空的地方……是怀里。
没有尾巴扫来扫去,没有小狐狸趴着发热。
他缓缓把水杯放下,脸色越来越白。
“是阿成先生把你送回来的。”
乔伊轻声解释着,
“他说……天快黑了,还没见你回复消息,就担心出事,关了店去找你。”
“他说在森林里发现你时,你倒在地上,身上有多处创伤,还有明显电击痕……而且……”她停顿了下。
“当时,有几只虫宝包围在你身边,正在研究你的衣服。”
“……可能是好奇,也可能是想救你。它们没离开,一直围着你到他找到你为止。”
“然后他就把你背回来了。”
塔布奈“塔布~奈……”地轻轻叫了一声,似乎也想安慰他。
这时,门“咔哒”一声响了。
“哟,小姬冥醒了啊。”
熟悉的声音响起,阿成背着一袋东西走进病房,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饭盒。
他走得不急不缓,笑着把饭盒放到桌上,一边拉了把椅子坐下,一边拍了拍姬冥的肩膀。
“你之前说下午就能到,我看都黄昏了你还没来,给你发消息也不回,我就关了店去找你了。”
“跑过去一看,你趴地上像块破布,虫宝正围着你开‘纹路研究大会’。你知道我提着你跑回七宝市的时候,身上有多沉吗?”
“虽然现在看起来好点了,但还是得吃饭。”
他把饭盒推过去,
“果肉粥,乔伊小姐说你现在只能吃点流食。”
阿成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饭盒的盖子,热气混着淡淡的果香弥漫开来。
但姬冥却没有动。
他看着饭盒里的食物,像是完全没有胃口,只是喃喃问了一句:
“……我师父,我师父呢……她知道了吗?”
阿成沉默了一下,从兜里掏出手机,划了几下,递给他看。
屏幕上是一条一天前发来的讯息:
【我知道了,我马上回去。】
“我联系到她了,她说,她会回来。”
阿成说,“她问我,发生了什么。”
他声音放得很轻。
“……你愿意讲吗?”
姬冥没有立刻回答。
他低头看着自己绑着绷带的手臂,指尖微微颤抖。
被电棍击中的地方还有些麻痹感,伤口早已包好,但那种钝痛,却像是从骨头里渗出来一样,一点点地向神经深处蔓延。
他忽然想起,地狱谷训练的时候,第一次撞在木桩上,膝盖破了皮,伊布是怎么扑上来舔他伤口的;
他想起,第一次幻境教学完,头不舒服,他躺在床上上发呆,小狐狸是怎么把围巾盖在他腿上的;
他想起,决赛那天,他和伊布咬住命运的喉咙,以一口恶之牙扭转战局。
但现在——
他空着肩膀醒来,怀里什么都没有。
伊布不在了。
他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却又猛地松开,像是怕碰到什么裂口。
他喉咙微动,像是要说什么,可嗓子干哑得发不出声音。
“……我……”
他开口了,语调却破碎得像是被什么扯断。
“我没保护好它。”
那一瞬间,他的语气像是掉进了深井。
“他们拿棍子打我……他们明明可以不这样……”
“是我……都怪我……”
“它本来能逃的,是我…让它、让它留在那儿的…它能跑的…”
“它……就站在我前面……它……它站在那里……他们电它的时候,我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拼命压制却压不住的颤抖。
眼泪一颗一颗地砸下来,在床单上晕开暗色的圆点,像被雨打湿的纸,模糊,但每一滴都清晰刺眼。
“它还……还回头看了我……”
他咬着嘴唇,抬手猛地抹了一下眼睛,但却怎么也止不住。
“我说让它走的……我说了……”
阿成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按住他肩膀,一下又一下。
姬冥终于撑不住了,捂着眼睛,整个人蜷成一团,声音碎裂得像一只小兽发不出声。
“我……我怎么……什么都做不了……”
他嗓子哑得厉害,连哭都带着喉咙撕裂般的喘息。
塔布奈靠在床边,轻轻拉了拉被角,像是在安慰他。
乔伊站在门边,眼神柔软而沉默。
房间一片寂静,只有少年压抑的哭声混着心跳与回忆,一下一下在空气中荡开,像在问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我到底……算什么啊……”
塔布奈轻轻靠近,挥动着耳朵,将一块叠好的温毛巾小心地贴在他额头上,像是在回应这句问题里所有说不出口的痛。
它记得训练手册里写“不要触碰患者伤口”,却没人教它,怎么触碰一颗碎了的心。
乔伊的手悬在姬冥背上,始终没有落下,只能这样看着自己将其视为弟弟的孩子。
她处理过无数伤口,却在此刻犹豫——那些绷带能捆住裂开的皮肉,但捆不住一个灵魂的崩塌。
阿成站在门口没说话,只是默默按下了房间灯光的调节按钮,让那道昏黄的壁灯亮得更柔一点。
风从窗缝里吹过,卷起被单一角又松开,像是谁在梦里,拉了一下少年的衣角,又颓然缩回。
他还是低着头,但呼吸渐渐缓下来,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却不再掉落了。
过了一会儿,他喃喃说:
“……伊布它……伊布它很会捉迷藏的……”
“可是它……连走都没走。”
那语气像是和谁说话,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阿成没有应声,只是从身边拿起那条摊在床边的毛巾,小心地折了起来,放到枕边。
没有说话,只是让少年肆意地哭着,哭到嘶哑的嗓子开始失声,头上的伤口隐隐崩开。
哭声终于枯竭成沙,少年蜷缩的身影陷在枕头里,像一团被揉烂的纸。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照着枕边折好的毛巾——那里本该窝着一团温暖的褐色身影,如今只剩褶皱中一道未干的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