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伤背上的算术课(1 / 1)

烛火在纱罩里轻轻跃动,将萧玄弈挺直的侧影投在墙壁上,像一幅沉默的山峦剪影。金疮药的清苦气味混杂着血腥气,在沉水香的底调里固执地盘旋。他依旧端坐着,背脊被素白棉布紧裹,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出隐忍的紧绷感,额角的冷汗在烛光下泛着微光。

苏攸晚的目光从他被棉布覆盖的伤处移开,落在旁边书案上那页写满奇特符号的宣纸——1, 2, 3… 9, 0。她重新拿起笔,蘸了墨,将纸铺得离他更近些。

“殿下可还记得这些‘数字’?”她的声音放得极轻,如同怕惊扰了栖息在疼痛边缘的兽。

萧玄弈微微侧首,深邃的眼眸因疲惫和痛楚显得愈发幽暗,但其中一点探究的光并未熄灭。他目光落在那些简洁的符号上,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沙哑地吐出两个字:“…简便。”

苏攸晚心中一松,指尖点在“0”上:“这个叫‘零’,如同空谷,代表‘无’。但它妙就妙在占位,让十百千万,各归其位。”她提笔在旁写下汉字“十”、“一百”、“一千”,又对应写上“10”、“100”、“1000”。

萧玄弈的视线随着她的笔尖移动,眉峰几不可察地蹙起又舒展,似乎在艰难地理解着这迥异于算筹的全新体系。背部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但此刻,一种陌生的、需要高度集中精神的推演,正强行拉扯着他涣散的意志。

“殿下请看,”苏攸晚见他专注,便取过一旁搁置的几卷账册——那是王府外院田庄刚呈上来的秋赋简录,条目繁杂,数字堆叠,“若用汉字记数,核对这亩产条目,需反复默念‘三百六十五亩又七分’,再与‘三百六十八亩又三分’相较,极易混淆。”

她翻开一页,指着密密麻麻的汉字数字:“若改用此数。”她提笔,在空白处飞快地将一行行汉字数字转化为阿拉伯数字:

三百六十五亩七分→ 365.7

三百六十八亩三分→ 368.3

……

不过片刻,原本令人眼花的账目,在奇特的符号组合下,变得异常清晰简洁,数值大小一目了然。

萧玄弈的目光凝在那些简洁的符号组合上,原本因疼痛而略显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拿过那页纸细看,手臂的牵动却瞬间扯痛了背后的伤,一声压抑的闷哼从他紧抿的唇间逸出,脸色又白了一分。

“别动!”苏攸晚心头一紧,几乎是本能地伸手轻轻按住了他欲抬起的手臂,指尖触到他微凉的皮肤和绷紧的肌肉纹理。那温热的触感让萧玄弈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顿。

她飞快地收回手,指尖残留着奇异的触感。定了定神,她拿起另一本更厚的账册,翻到中间一页,指着几行:“殿下,若用此法,心算亦快。譬如这处:田庄甲,岁入米粮‘一千二百三十四石又五斗’,庄乙‘八百九十七石又二斗’,两庄合计几何?”

萧玄弈的目光扫过那两行汉字数字,脑中本能地开始调动算筹的意象,然而背部的抽痛如同潮汐般涌上,干扰着心神的凝聚,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苏攸晚已将数字写在纸上:1234.5 + 897.2。

“只看整数位:一千二百三十四加八百九十七。”她指尖点着1234和897,“千位:一千加八百,得一千八百。百位:二百加不足百之九十,得二百九十?不,”她摇头,“应是:二百三十四加九十七。先看百位:二百加零(不足百),得二百。再看十位与个位:三十四加九十七。”

她在纸上快速分步:

34 + 97 = 131

131中的“1”(百位)进位,加到前面的“200”上,得300(百位),余31(十位与个位)。

“故整数部分为:一千(原千位)+三百(进位后百位)+三十一=一千三百三十一石。”

她再点小数:“五斗加二斗,七斗。故总计:一千三百三十一石七斗。”

她语速不快,步骤清晰,每一个进位都点在纸上对应的数位。萧玄弈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指尖,看着那些奇异的符号如何在她的演绎下,如同精密的机括,将繁复的加法拆解、重组、化繁为简。一种前所未有的、高效精准的思维路径,透过这些符号清晰地展现在他眼前。背部的剧痛似乎被这强大的逻辑力量短暂地压制下去,他沉浸在这简洁的推演里,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此法…”他低声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被震撼后的灼热,“远胜算筹百倍。”那深邃的眼眸里,映着烛火和她专注的侧脸,一种近乎于发现宝藏的亮光驱散了沉沉的痛色。

苏攸晚唇角微弯,正要说话——

“哗啦!”

一声突兀的碎裂脆响猛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两人同时循声望去。只见外间与内室相隔的珠帘旁,春桃面无人色地僵立着,脚下是一地狼藉的碎瓷片和泼洒开来的褐色药汁。浓重的苦味瞬间弥漫开来。她双手空空地举着,指尖还在剧烈地颤抖,眼神涣散,仿佛被什么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心神,连药碗砸了都浑然不觉。

“春桃?”苏攸晚蹙眉。

春桃像是被这一声惊醒,浑身猛地一颤,目光接触到苏攸晚的视线,又如同被烙铁烫到般飞快垂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奴…奴婢该死!手滑…没端稳药碗…惊扰了殿下和娘娘…奴婢该死!奴婢这就收拾!”她语无伦次地说着,手忙脚乱地去捡地上的碎瓷片,锋利的边缘瞬间在她指尖划开一道小口,殷红的血珠立刻冒了出来,她也浑然不觉,只是胡乱地用袖子去擦地上的药渍。

苏攸晚看着她失魂落魄、惊惶失措的模样,再看看地上那滩刺目的药汁和碎瓷中夹杂的几点鲜红血迹,眉头蹙得更紧。方才那失手,绝非寻常。

萧玄弈的目光也扫过地上那片狼藉,最后落在春桃明显反常的惊惧神态上,深邃的眼眸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芒。他重新靠回椅背,闭上眼,方才因算术而短暂压下的痛楚似乎又卷土重来,眉宇间染上更深的疲惫,只淡淡吐出一个字:“…换。”

“是!是!奴婢这就去重新煎药!”春桃如蒙大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甚至差点被门槛绊倒,仓惶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廊下的阴影里。

室内的气氛因这突如其来的插曲而凝滞了片刻。沉水香的气味努力压制着药汁的苦涩和残留的血腥。

苏攸晚的目光从那扇晃动的珠帘上收回,重新落在萧玄弈苍白而隐忍的脸上。方才因算术带来的短暂轻松已荡然无存,背部的伤和这深宅里的暗影,沉沉地压了下来。

她拿起那张写满数字的纸,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些奇特的符号,低声道:“殿下…可还要再学些?比如…减法?”

萧玄弈没有睁眼,浓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疲惫的阴影。过了片刻,他才几不可察地、极轻微地点了下头,薄唇微启,只吐出一个沙哑的音节:

“…讲。”

最新小说: 将军请弯腰 我在唐朝开理发店 你是唯一不可替代 清冷美人的奇幻之旅 当太阳再次升起时 灵植师穿越荒年,带着全家炫肉吃 穿成替身女配,女主鱼塘被我炸了 流放前搬空京城,真千金带飞全家 扮演绿茶后,嫡女被禁欲男主狂宠 闪婚娇妻日日哭,禁欲凌总夜夜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