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雪尽春灯(1 / 1)

雪霁,宫道空阔。沈怀瑜立在丹墀之下,素衣猎猎,指间捻着一串沉香木珠,珠子颗颗温润,却掩不住他眼底那一点冷铁之色。

即墨幽邪停步,银发被月色映得发亮,像一柄未出鞘的霜刃。她背后,谢长庚单手托住无咎,另一只手按在焦木剑柄,指节因用力而透白。

沈怀瑜先开口,声音不高,却自带回音:“谢氏旧旗,不该在禁城之内。”

“十年前,它就该在这里。”即墨幽邪抬眸,眸光澄澈,像雪下深潭,“今夜,我只借一步。”

一步之后,是太和殿的丹陛。她踏上第一级玉阶,积雪在靴底碎裂,声细如裂帛。

沈怀瑜侧身让开,却在她擦肩的一瞬低语:“幽邪,你可知皇城的雪,会杀人。”

即墨幽邪未停,只抬手,指尖弹落袖上雪粒:“雪不杀人,人才杀人。”

丹陛尽处,铜鹤衔灯,灯火被风拉得细长。殿门半掩,内廷静得可闻落雪。即墨幽邪抬手推门,门轴发出悠长一声,像旧时更漏。

殿内空无一人,唯御案上摆着一方锦盒。盒盖未合,露出半角兵符——谢氏旧物,狼首怒目,铜色在灯火下泛着幽蓝。

即墨幽邪俯身,指腹掠过狼首,铜质冰凉,却烫得她眼底起雾。

谢长庚后一步跨入,将无咎紧抱于怀,低声道:“先生,兵符在此,却无埋伏。”

“埋伏在人心。”即墨幽邪合盒,声音轻得像雪落,“兵符只是饵,钓鱼的人,还在暗处。”

殿外忽传玉磬三声,清越入耳。沈怀瑜的声音隔着廊柱传来,带着笑:“幽邪,夜宴已备,请移步含辉阁。”

即墨幽邪回眸,月色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脸上切出锋利的光影。她轻声答:“沈公盛情,却之不恭。”

含辉阁临水,檐下悬十二盏琉璃灯,灯火映雪,雪又映灯,层层堆叠,如霞似火。阁内却无丝竹,只设一案,两只青玉樽,一尊红泥小炉,炉上温酒,酒香冽冽。

沈怀瑜已先至,素衣换作绛紫,腰间玉带上悬一柄小剑,剑鞘镶银,冷光流转。他抬手斟酒,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一道旧疤,颜色浅淡,却似一条白线勒进血肉。

即墨幽邪入座,玄氅未解,肩头雪粒被酒气蒸出薄雾。谢长庚抱无咎立于她侧后,少年背脊挺直,像一截未弯的弓。

沈怀瑜举杯,先敬她:“十年前,我欠你一杯。”

即墨幽邪未接,只抬手,指尖拈起炉中一块炭火,炭火在她指间化为青烟:“十年前,你也欠我一百三十七条命。”

沈怀瑜笑意不减,将酒缓缓倾在地上,酒液渗入雪中,瞬间凝成赤冰:“今夜,先还一杯,余下的,用余生偿。”

炉中炭火噼啪一声,火星溅起,落在案上,烫出一点焦黑。即墨幽邪抬眼,眸色澄明:“余生太长,沈公等得起,我等不起。”

沈怀瑜放下酒樽,指尖轻叩案面,三下之后,阁外忽起箫声,幽咽如泣。箫声未绝,阁内十二盏琉璃灯同时爆响,灯花四散,如血雨。

即墨幽邪袖中薄刃滑出,刃薄如蝉翼,映着灯花,寒光流转。她身形未动,刃尖已抵沈怀瑜咽喉,声音低得只有两人可闻:“箫声起,灯花灭,沈公好算计。”

沈怀瑜却笑,笑意渗进眼底:“幽邪,你可知箫声为何而泣?”

即墨幽邪未答,只觉腕上一紧——沈怀瑜袖中滑出一缕细索,索上缀银铃,铃响三声,细索缠住她腕脉,冰凉刺骨。

“十年了,”沈怀瑜叹息,“你仍是这般不肯低头。”

即墨幽邪指尖微动,细索寸寸断裂,银铃坠地,碎声清脆。她收刃,起身,玄氅拂过案面,炉酒倾翻,赤色在雪毯上蜿蜒,像一条不肯凝固的河。

“含辉阁太小,”她声音轻,“盛不下沈公的余生。”

离阁,踏玉阶。阶上积雪未扫,每一步皆留下细碎裂痕。即墨幽邪行在前,谢长庚抱无咎紧随,焦木剑在少年背上嗡鸣,似感应到什么。

阶尽处,是太和殿前的广场,广场中央,孤零零立着一人。李寒山,新晋皇城守将,披银甲,执长枪,枪尖挑一盏风灯,灯影在雪上拉得老长。

他见即墨幽邪,单膝跪地,枪横于膝:“楼主,城门已闭,我奉顾家令,护送谢氏旗出宫。”

即墨幽邪停步,目光掠过枪尖,落在李寒山掌心——掌心摊开,一枚铜铃,铃身“谢”字,铃舌已哑。

“十年前,你以此铃传信,调走谢家军,”她声音淡,“十年后,你以此铃送旗,倒也有始有终。”

李寒山垂头,额前碎发遮去眼底情绪:“末将欠谢氏一命,今日,以命偿铃。”

即墨幽邪未语,只抬手,铜铃在她指尖化为齑粉,粉屑随风散入雪幕。

“命留着,”她声音轻,“谢氏不缺死人,缺活人。”

李寒山起身,枪尖一转,指向广场尽头——宫门缓缓开启,门外风雪如潮,却无人影。

“城门之外,三十里雪原,顾家军列阵,只待谢氏旗。”

即墨幽邪颔首,抱无咎的谢长庚上前一步,少年声音哑,却稳:“谢氏问樵,今日出宫。”

宫门开,风雪扑面。

广场尽头,三百谢营旧部列阵,无声无息,像一片冻住的浪。阵前,顾野牵青篷小车,车帘低垂,帘角绣孤雁,雁足铃响。

即墨幽邪行至车前,回身,望向宫墙之上——沈怀瑜立于檐角,素衣被风鼓起,像一面破败的旗。

两人目光隔空相撞,雪粒在之间飞舞,像无数细小的刀。

即墨幽邪抬手,谢氏旧旗高举,狼首在晨光中怒目。

“沈公,”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雪尽,灯灭,春将至。”

沈怀瑜未答,只抬手,指尖轻弹,檐角积雪簌簌落下,像一场无声的雪祭。

车帘放下,青篷小车驶入风雪。

帝京在身后,一寸寸远去,雪原在前方,一寸寸展开。

即墨幽邪抱无咎坐于车内,指尖拂过焦木剑脊,剑身映出晨光,像一泓未化的冰。

谢长庚策马在侧,少年背脊挺直,像一截未弯的弓。

“先生,”他低声问,“下一站,去哪?”

即墨幽邪抬眼,雪原尽头,天光破晓。

“去江南,”她声音轻,“去还一场风月旧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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