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荷很快端回了几样小食,一一摆在桌上,又挽起袖子,替穆辞盈布菜。
穆辞盈刚要动筷,忽然听到有人声传来:“哎呦哎呦,静女啊,你怎么还没有出门看傩戏啊?”
话音刚落,院门外便有个中年男人提着过长的袍服跑过来。
他气喘吁吁地站定后,又扶了扶有些歪斜的帽子,捂住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念叨着:“你不是早就跟爹说了,要出府去看傩戏吗?怎么这会儿,还在屋里呀?”
“老爷”,夏荷站出来解释道,“小姐用过午食后,身子就有些不适,便不想……”
薛老爷一听,就急得连连跺脚,恨恨地叹了口气,说道:“这怎么行呢?”
他四下望了望,见无异样后,便把夏荷支出去守门。
而他自己则搬了凳子过来,坐在穆辞盈的身边,一拍大腿说道:“静女啊,听爹的话。今夜你就忍一忍病痛,出去看傩戏吧。
爹刚才被城守叫过去,说爹是这里的首富,府上修得最好,让爹负责接待从王都过来查案的大官呢。
这些年王都过来的官儿,没几个不贪女色的。爹只是个卑贱的行商之人,除了些许银钱外,身无长物。
而你自小,便生得秀丽端庄且举止大方,若是被那贪财好色之人给瞧见了,爹可怎么得了啊?”
穆辞盈专注地听着他的诉说,而后问道:“那官是来查什么案的?”
“哎哎哎,你瞧瞧,还问,还问这些个不相干的。爹都急得火烧眉毛了,你还管这闲事!”
薛老爷倏地起身,从兜里掏出一张丝帕,挑了几个红枣酥包好,又塞给了穆辞盈,催促道:“好了,快走了。爹多给你装些银两,你今夜就在来福客栈里,将就一晚。”
穆辞盈接过了荷包和丝帕,却兀自立在原地不动,坚决地说道:“你不告诉我,他是来查什么案子的,我就不走。”
薛老爷差点急得嘴上冒泡,抓着脑袋想了老半天,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告诉她:“爹前阵子在酒馆,听到几个当兵的,说军营里的姜将军派人出去巡逻,最后每一个回来的。
我私下揣测啊,大概是祁朝的奸细谋害的,要不就是东夷那些玩蛇虫的家伙反了。
不过,这都是机密。你可别往外胡咧咧啊。”
穆辞盈点了点头,冷静地说道:“我知道了。”
她随即在薛老爷欣慰的目光下,迈步往门外走去,在瞥见走廊处足足需要三人合抱的木柱时,顿了顿。
而后她故意踩了裙摆,用头对准那木柱撞去。
却不想在即将触柱的那一刹那,有一股大力袭来,硬生生阻拦了穆辞盈的动作,将她的身躯扶正在原地。
此时,刚好夏荷瞥见她出来,忙小跑过来,呼喊道:“小姐,刚才老爷让人收拾了您惯常用的物件,您看看还要不要多带些喜欢的胭脂水粉,或者手镯发簪?”
她费力地拎着一个大大的包袱,却还不忘抬起脸,对着穆辞盈灿烂地笑。
“不必了。”
穆辞盈看了她一眼,心底微动,摇了摇头后,忽然转身往回走。
身后的夏荷满是疑惑地唤道:“小姐?您怎么又回去了,咱们不出门了吗?”
穆辞盈在原地站了片刻,而后回过身,看向夏荷,安抚地笑道:“没事了,走吧。”
她已经明白,这个幻境的限制了。
只要大的事件没有改变,只动一些小的细节,倒是不碍事。
只是,妖龙私藏的神器和破解幻境的法子,要怎么样才能够找到呢?
穆辞盈未及深想下去,便跟着得了薛老爷嘱咐的夏荷,匆匆忙忙拐到了后花园,从侧门出了薛府。
穿过一条狭窄的小巷后,顿觉人声鼎沸,街道两侧是卖着各种货物的摊贩,有举了满满当当冰糖葫芦串的摊贩在人群穿梭着,不时叫卖:“卖冰糖葫芦喽,卖冰糖葫芦喽,三文一串,五文两串,便宜卖喽!”
穆辞盈恍了恍神,站在原地足足有一刻钟的功夫,方才深吸了一口气,缓过神来。
有真切的欢喜,一点一点从她心底蔓延至全身,暖意融融。
这是她作为灾星,作为美名远扬的仙君未来道侣,亦或者是如今的殷王后,都不曾拥有过的好时光。
如此繁华热闹的地方,也没有一个人用厌恶的目光紧盯着她,让她能安心地见识到这般盛景。
仿佛,她也是这芸芸众生当中,再普通不过的一位。
然而她很快清醒过来,不再放任自己沉溺于虚假的幻影里,平静地问道:“夏荷,我记不得去看傩戏的路了。”
夏荷见怪不怪,连忙往上提了提包袱,笑着说道:“小姐此前只看过一回傩戏。不记得也不奇怪。
就连年年去看傩戏的人,都不一定记得是在什么位置开始呢。
他们时而在城西,有时又在城东,还有时候背上挂一对大翅膀从天而降,很难摸清他们的来路呢。
往常一到了那个时辰,只要看着哪处人流大,就往哪处去便好。
不过现在为时尚早,奴婢先陪着小姐去客栈订间上房,收拾好东西再出来吧。”
穆辞盈见夏荷提得满头大汗,暗自用了小法术,减轻了包袱的负累,而后便跟着夏荷一路走到不远处的来福客栈,问伙计要了上房。
上房分了三个隔间,最里间沐浴,中间是住主子的,最外一间由服侍的奴仆暂居。
夏荷风风火火地在三间房里挑剔了一遍,指挥着伙计忙来忙去,而后便替穆辞盈整理好物件,又铺好了床。
等她忙完这一切后,穆辞盈便见窗外的灯笼一个个升起,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有锣鼓声隐隐从远处传来。
“夏荷”,穆辞盈回过身,唤道,“你听听,傩戏是不是开始了?”
夏荷半晌没有动静,直到穆辞盈起身去寻,便撞见她急匆匆地从房门外进来,额头上挂满了细密的汗珠。
她一见到穆辞盈,便猛地后退了两三步,眼珠心虚地转悠着,说道:“奴婢想着您晚上没怎么用饭,便下去瞧了瞧这里的菜色。”
穆辞盈淡淡地说道:“我不饿,现在动身吧”。
夏荷连忙答应下来:“好,奴婢估摸着这个点儿啊,傩戏也该是要开场了。”
她急急地往腰间系了个荷包,便在上前去替穆辞盈打开房门。
木门开合间,夏荷身上传来了若有似无的梵香味。
穆辞盈眼神深了深,在走出房门时,又似不经意地扶了扶发簪,垂眼瞥了夏荷的绣鞋一眼,那上面的荷花瓣被污了一块。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那是香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