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同……调查?”
徐绮先是觉得惊喜,但当下又反应过来,这人必有别的目的。
“为何?”
“不愿?”
“并非不愿,但也不想做卖命程七。”
谭九鼎噗呲失笑,笑意渐盛。
他想了想,装模作样跨了两步方步,说:“三小姐能为友出头,是仁善;得知友人失踪第一时间反劝其家人瞒下此事,借婚事诱贼上钩,是聪慧;甘愿冒险代嫁擒贼,是胆魄;能设计制造出如此精妙的弩箭制敌防身,是巧技。”
“谭某这样说,徐三小姐能理解了吗?”
“……理解了,你是想变着法儿地把我骗回京师去交差。”
“哈哈哈哈。”
徐绮一眼戳破引得他大笑不止。
徐绮懒得理他,抱臂仔细想了想。
这人曾说自己是奉命追查女子失踪连环案,如此看来,那知微的失踪就不是唯一。他明察暗访到苏州,必然是有了什么线索引他而来,说巧不巧让她给撞上,或许这不是老天的玩笑,而是老天给她的一个机会呢?
只要能找到知微,她丢命都不怕,还怕什么婚约?
一捶手。“好,我跟你走,几时动身?”
谭九鼎抹抹眼角湿润,嘴角没垂下来过。“三小姐倒是个爽快人?”
“我只想找到知微。”
“呵,我们择日不如撞日,即刻动身好了。”
“嗯,那我去收拾行囊,宪台大人……”“不急出城,”谭九鼎阻止转身就走的她,说,“先从周小姐失踪的地方,周府开始。”
“……你刚刚不是还说,知微不在苏州了吗?”
“追果从因,此去路上,我会告诉你原委。”
一叶扁舟两个人。
从徐家老宅出来,叔父好像已经把她当成了泼出去的水,毫不在意未婚男女之嫌,甚至笑着挥手送行,看样子巴不得她直接被带回京师。
想想,正好也省得找借口。徐绮坦然接受了现状,一上车就追着问谭九鼎关于失踪案的细节——
“知微确实刺绣技艺高超,但你说她是因为这个才被掳走?这是为何?”
“目前只是推测。”谭九鼎合着眼,像在小憩,跟着船摇一晃一晃,好不惬意的样子,言语却犀利,“谭某追查的玉女失踪案中,有不少失踪女子是绣技高超,都是十四到双十的年纪,在嫁人前被人突然掳走,生死不知。擅长女红或许不是共同处,但也绝对不是巧合。”
“你巡按南直隶,到底有多少人失踪?”
谭九鼎抬起一边的眼皮瞄了她一眼,又合上,说:“比你想象中的多。”
看来他不便透露细节。
徐绮惊讶,原来外面发生了这么大的案子,她竟然一无所知,是她躲在苏州这一年过得过于避世了。
若早知道还有别的良家女子被掳,她引蛇出洞的计划就会更加周全些,不会只身冒险,也不会跟谭九鼎闹乌龙了。
徐绮垂下眉梢,扼腕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三小姐有什么想法?”
“……说实话,没有,知微被掳走时我就在周府上,贼人来去如风,勾结默契,没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
“没有目击者?”
“有,丫鬟鸣柳,但当时她被击晕在地,事后才醒来,说有两个魁梧男子闯进屋来。”
“其他人呢?也看见两个贼人了?”
徐绮摇摇头,她知道谭九鼎心中的疑惑。“我当时也觉得奇怪,周府虽不算高墙深院的大宅,但两个人潜入还带着知微离开,照理说不该只有一个丫鬟看见。若是如此,那武功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了吧?”
“呵,再出神入化也会留下线索。”
“宪台大人是怀疑鸣柳说谎了?”
“谭九鼎。”
“诶?”
“谭九鼎,徐三小姐的‘宪台大人’听起来格外割耳朵呢,直呼谭某名姓好了。”
徐绮瞥了他一眼,若有似无地哼了声,心想昨天摆官威的人是谁呢?“‘徐三小姐’也很割耳朵,叫我徐绮吧。”
闭眼假寐的男人像是能听见她的心声,闷笑了两声。
“好,徐绮,那个鸣柳跟着周小姐多久了?”
“具体我们没聊过,但知微曾说她是礼佛时捡来的孤女,平时主仆俩也颇有默契,相处似姐妹,想必也得有些年头了。”
“周小姐为人如何?以你看来,周家可有仇家?”
徐绮摇摇头。“知微是我见过的心思最单纯的人了。说是我与她师从同处学习苏绣,但以她的技法早能算得上我半个老师了,尤其是盘金绣,师父都直言自愧不如。我能看得出来,她一门心思只扑在上面,是真心喜欢研究这门手艺,绝不会招惹是非。”
意味深长地瞥了谭九鼎一眼,继续说:“周掌柜怕她被织染局相中挑走,归了工籍,一开始还不喜她与我走动太近呢,毕竟我叔父就是织造郎中,专事匠役勤惰,监察审核。”
“呵,我也是朝廷的人,你倒是坦率。”
“事关案子没必要藏着掖着,这是大家都默认的事实,归了工籍就约等于没了自由,和服徭役没什么区别,更许不了好人家,子孙后代也没资格读书科考了。对穷苦人家或许是个吃官饭的好营生,但像周家这样的小富家境,大都宁可把女儿藏起来,把绣品烧了埋了,也不想让官家找上门来。”
“而周掌柜,我了解不多,只知道在经营布庄,叫五色庄。做买卖或许有得罪人的地方,不过周家人乐善好施,应该不至于招惹什么仇家上门。”
“起初我还纳闷,这样的人家怎么会招歹人惦记,听你一说是连环案,这才解了疑惑,知微或许只是偶然被选中的苦命人。”
谭九鼎却拖拉着长音,像说梦话似地道:“嗯,真的是倒霉而已吗?”
“难道不是?”徐绮正要追问,突然,他们身处的乌篷船“噗”一声响,船身晃了一晃。
外面船家“啊”地惊呼了声,差点儿身子一歪跌进水里。
谭九鼎噌一下睁开亮眼,如惊弓之鸟,飞身钻出船舱,不知寻着什么东西四下张望不停。
徐绮纳闷,刚要跟着出去,却被对方喝令:“待在里头别动!”
“……到底怎么了?”
谭九鼎似乎寻找无果,咬牙切齿嗤了声,手腕抖劲儿,冷脸从乌篷上“噗”地拔下什么,并嘱咐船家继续摇撸,自己躬身回到了船舱内。
徐绮这才看清了,他手上提着什么——
一束被不知什么东西的血浸透的枯荷枝,穿在箭头上,还在滴答滴答往下落鲜红的粘液!
腥味冲撞鼻子,仿佛还带着腾腾热气。
徐绮就算不懂江湖门道,也知道他们被人“警告”了。
荷花荷叶惯用来祭祀河神。
“哼,荷枯人亡,水葬同眠。”谭九鼎道出了她心里正在想的句子。
他冷笑了声:“倒是文雅。”
哪里文雅?刚才的箭力气大点儿,能扎进篷子来。这是有人威胁要把你我沉进江底。徐绮腹诽。
见她脸色煞白,谭九鼎故意在她面前晃了晃那把“血枯荷”,甩掉几滴血点,调侃:“怕了?”
徐绮不想看他得逞,咬牙沉了沉心思,倔强道:“……不怕,这反而是好事。”
“哦?怎么说?”谭九鼎笑哼哼地等着看她好戏。
“被威胁,正说明我们查得对,没走歪路。贼人被踩中痛脚才会有所行动,而只要他们动了,就有可能露出破绽,这是个好机会。”
“哈哈哈哈!”
谭九鼎开怀大笑,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个恶作剧一样。笑完,他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徐绮,说了句让人遐想连篇的话:“三小姐果然不俗。”
但他说得很轻巧,一晃带过又回到了正题:“没错,只要他们动了,就有可能露出破绽。看来周府,我们无论如何都得去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