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回头,纷纷惊谔跪拜。
虞云襄不知来者何人,却被清儿也拉着一起跪下。
“淇儿(臣等),拜见君父(华泽君)!”众人高呼着。虞云襄这才明白,来者便是华泽君青衍公。
“起来吧!虞侯爷,这位便是你说的爱孙云襄吧?”青衍公转头对虞清泓问道。
“正是。”虞清泓作揖回复道。
虞云襄站起身来,只见眼前的青衍公身材高大精壮,皮肤因常年在军中而显得黝黑发亮。此时他身穿铠甲,手持头盔,正打量着虞云襄。茂盛的眉毛与络腮胡粗硬如钢针,双眼迸射出一股令人胆寒的威慑,脸上不怒自威的表情让人不敢抬头直视。
“君父,您回来怎么不告知淇儿,淇儿好出城迎接您。”世子淇上前接过头盔,怯怯的问道。
“不学无术的东西,孤让你代理政务,你不思勤勉,整日只知道仗着孤的名号作威作福,稍后再收拾你。”青衍公厉声道,吓得世子淇双股战战,不敢吱声。
随后,青衍公走到虞云襄面前,一把抓住虞云襄的肩头,用力的捏了捏,捏得虞云襄生疼,感觉骨头像是要断裂开来。
“是个练武的好苗子,虞侯爷,该是让这孩子文武双修,才不负如此天资啊。”青衍公道。
“襄儿吃不了苦,读书习字已经极为吃力,习武更不可能了。”虞清泓捋了捋胡子说道。
“可惜了。”青衍公放开手,继续道:“孤以君臣为题,与你切磋一轮诗赋如何?”
“云襄才疏学浅,不敢妄自托大与青衍公切磋。”虞云襄谦虚道。
“让你来你便来!”青衍公声音洪亮,让人有一种不敢抗拒的威严。
“那云襄便斗胆试试:
自古君臣相桎梏,王承天道定臣衡。
臣伦忠勉千山秀,王道精勤万物生。”
虞云襄略微思索,便脱口而出,他不了解青衍公的为人与脾性,自然不敢胡乱做出带有主观意识的诗,便中规中矩的平述了一番书里学到的君臣之道。
“云襄年纪尚小,不懂得太多君臣之道,只能凭书中所言,胡乱成诗,还请青衍公不吝赐教,多多指正。”虞云襄作揖说道。
青衍公并没有评价虞云襄的诗,先是大声道:“孤乃习武之人,不善赋诗,怕诸位笑话,便只说予这孩子听。”
随后示意虞云襄附耳过来,悄声说道:“孩子,书上的君臣之道,你懂,可孤的君臣之道,你可懂乎?
天赋王权实可笑,江山自古马蹄征。
手持利剑六合顺,王印哪敌万马腾。
社稷本当强者坐,岂因天道硬强承?
来年兵马旌旗展,敢捧王颅祭此程。”
吟完诗后,青衍公便哈哈大笑起来,头也不回的拉着虞侯向正堂走去,众人也随去,留下震惊的虞云襄呆呆的站在那里,旁边是不明所以满脸焦急的清儿。
“好气魄!”虞云襄许久才回过神来,不自觉的赞叹道。这是何等的气魄啊,天赋王权在其眼里如同笑话,权倾天下的王玺在他眼里还不如手上的刀剑实用。这么一首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的反诗,却是如此振聋发聩,让人热血澎湃。
“顺应天意,替天治下,奉天承运”这些虞云襄以前深信不疑的词,都在今天崩塌瓦解,跌落神坛。
虞云襄此时根本无法细想为何青衍公会对自己一个孩子吟出如此反诗,只知道此时自己心中已经对青衍公产生了许多仰慕之情。
“襄儿,你怎么了?”清儿看着愣了半天的虞云襄,焦急的问道,她非常害怕虞云襄又如同上次一样吐血昏厥。
“没事,我只是心里激动,这个青衍公,很厉害,我佩服他。”虞云襄答道。
随后虞云襄便拉着清儿赶上众人。
当晚,青衍公设宴款待贵客,又是一幅灯火辉煌,歌舞升平的景象。青衍公与虞清泓在宴席中上论时政,下窥人私,相谈甚欢,直至夜半酒酣才尽兴。
从他们的交谈中,虞云襄才知道,原来青衍公听闻虞清泓出游要路过华泽城,感念于虞侯之前的恩情,写信让世子淇好生接待。但是自己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自己儿子的秉性脾气自己最了解,生怕儿子怠慢了虞侯,便向景颐王告假,马不停蹄的赶回华泽城。
虞云襄与清儿向青衍公告退后,搀扶着喝得站不稳的虞清泓回到客房,刚把门关上,虞清泓便直起身子,长舒了一口气,原来他在装醉。
“襄儿,今日过得如何?”虞清泓接过清儿递过来的茶水,开口问道。
虞云襄便把今日之事仔细说来,连同青衍公的那首诗。
“清儿呢?今日过得可好?”虞清泓又转头问清儿。
“清儿过得很好,襄儿给我写诗了呢。”清儿高兴道。
“是首好诗,但老夫觉得太过消极了。”虞清泓抚摸着清儿的头说道,他希望这个丫头将来能走出虞门和影门的双重阴影,做一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
“山羊老头,青衍公的这首诗算反诗吗?”虞云襄迫不及待的问道。
“什么反不反的,老夫最恨“文字狱”这类见不得光的阴险招数,谁要反?反的谁?谁规定的正反?真是胡闹!今日你让那司寇含冤,老夫若在场,非揍你不可。真不知道你去哪里学来的,倘若日后老夫再见你如此下作,定不饶你,你明日自去与华泽君请罪吧。”虞清泓严厉的教训着虞云襄。
“知道了,襄儿的好爷爷,襄儿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您老人家息怒,别气坏了身体。”虞云襄撒娇道。
“青衍公如今在朝堂任大司马,兵权在握,加上华泽军,六合之内,已是无人匹敌,他若有心要反,还用向你这个毛头小子汇报吗?他这首诗分明是想借你之口,念给老夫听的,他想知道老夫听到后是何种态度,如何处理。三年前,老夫助他拿下临天大司马之职,他虽感激,却也因此对老夫心怀戒心。他一届武夫,最看不上所谓的阴谋阳谋这些行为,在他眼里,谋士文臣行的都是些蝇营狗苟的勾当。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认,刀剑可以杀人,而谋略有时不仅杀人,还诛心。所以他想知道老夫是何种态度,却又不能明着问,只好通过你来试探了。”虞清泓叹道。
“那青衍公通过我来试探你的这个行为,算不算他最看不上的那种行为?都是一类人,你们俩谁也别说谁。”虞云襄轻蔑的说道。
虞清泓有些吃惊,这孩子看问题的角度有时候确实清奇,自己至今都没发现,这青衍公在朝堂待久了,也慢慢潜移默化,开始用起这些阴谋阳谋来。虞云襄一眼就看出问题来了,虞清泓心里不由得高兴起来,此子日后定能堪大用。
“对了,襄儿,老夫曾许诺,你办好事,便赏你,你想要什么。”虞清泓对虞云襄这些天的表现很是满意。
“还没想好,可以先记着吗?”虞云襄没想道虞清泓真给,机会难得,决定好好想想再作答。
“要不老夫把清儿赏给你如何?”虞清泓开玩笑道,羞得清儿满脸通红。
“山羊老头,向清儿道歉。”虞云襄严肃的说道。
“什么?”虞清泓有些疑惑。
“我说你该向清儿道歉!清儿是人,不是物件,不是让你当赏赐给来给去的东西!”虞云襄依旧严肃道。
听闻此话,虞清泓和清儿同时都惊住了。他们二人即是爷孙,又是主仆,这么多年过来都习以为常了,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如今虞云襄此番话,惊醒了二人。
虞清泓一直觉得自己对清儿已经是极好的了,却不曾想竟在这种微妙的细节上失误,自己当了几十年宗主,门下一呼百应,他早已被捧得看不到这些细节了,并未发觉自己的话有何不妥。如今虞云襄的话,让他羞愧难当。
而清儿自己则觉得,爷爷已经对自己是极好的了,自己心里也愿意把命交给爷爷,爷爷让她干嘛她便干嘛,爷爷说她如何她便是如何,也从来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如今虞云襄的话,让她极为感动。
“清儿,爷爷跟你道歉,襄儿说的对,你不是物件,是爷爷错了,爷爷当了这么多年宗主,养成了这么个臭毛病,以后爷爷改,清儿原谅爷爷好吗?”虞清泓心疼的抚摸着清儿的头,心里自责起来。
而清儿,此时已经哭得泪流满面,全身抽搐,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的点头。
而此时的世子府内,世子淇仍旧愤愤难平,下人来报大将军何年求见。
何年进来后,睇过一封书信,说是虞书应亲笔。
世子淇打开细读后,突然爆发出一阵阴森的笑声,久久回荡在世子府内,让人听着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