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年(1 / 1)

次日清晨。

睡梦中的虞云襄,又被一阵熟悉的幽香唤醒。

他缓缓睁开红肿的双眼,映入眼帘的依然是托着下巴看着自己的清儿,虞云襄也是见怪不怪了。

他并不想起床,虽然已经知道昨天的事情是虞清泓是在戏弄自己,或者说是试探?考验?教育?总之他还是有着些许的生气和后怕。他就这么躺在床上,默默的和清儿对视起来,显然是打算摆烂了。

“爷爷,襄儿醒了。”清儿高兴的对坐在身后喝茶的虞清泓喊道。

虞清泓走过来,在床边坐下,开口正欲与虞云襄说话,虞云襄却不想理他,把头扭过一边。

“还在生老夫的气呢?”虞清泓无奈的笑道。

虞云襄摇摇头,并不说话,他其实也并不全是在生虞清泓的气,有很大一部分是在生自己的气,气自己力量太过微弱,连自己想保住的人都保不住。

“老夫答应你,今后在大事上都不会再瞒着你,有什么都会与你直说。”虞清泓为了哄他,直接承诺道。

“这可是你说的,山羊老头,不许反悔。”虞云襄听到老头的承诺,立刻翻身起来说道。

“是,老夫向来说到做到。”虞清泓微微一笑道。

虞云襄看着虞清泓这一笑,总觉得有问题,随即确认道:“那什么才算大事?”

“老夫说它是大事,那它便是大事。”虞清泓笑道。

“你就不该叫山羊老头,应该叫老狐狸!”虞云襄发觉自己又被套路了,气呼呼的对清儿说道:“对,就叫老狐狸,清儿,你也和我一起叫。”

“我可不叫,我这么听话,爷爷从来不会戏弄我。”清儿摆手道。

“清儿,我问你,如果以后我把你娶了,我和老狐狸打起来,你帮谁?”虞云襄没好气的问道。

“帮爷爷。”清儿并没有思考,而是直接答了出来,她心里是无比感恩和尊敬虞清泓的,自己这条命,随时可以为了虞清泓牺牲,谁也撼动不了。

“得,咱俩绝交吧。”虞云襄无奈的叹了口气,随即转头问虞清泓道:“老狐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李常是个好官?”

“是,老夫一直都知道。”虞清泓点头道。

“那你会上表请五司重新编撰州志吗?”虞云襄问。

“不会。老夫会尊重他的意愿,同时也知道他不愿改动州志,一是为了低调做事,二是为了保他弟弟。”虞清泓捋了捋胡子,答道。

“他弟弟?李尚是他弟弟?”虞云襄恍然大悟道。

“李常没跟你说吗?这倒出乎老夫意料了。太守李常和太史李尚是同父同母的兄弟。李尚是武将出身,景惠六年,李常升任南滨太史时,李尚是南滨都尉,统领南滨地方军马。两兄弟一文一武配合默契,有着显著的政绩。

景惠十年,李尚帐下有三名士兵休假回家路上,为了救一个被侵犯的少女,被二十多暴徒追砍至死。因为是休假期间,也非因军务而亡,故而没有抚恤金。李尚隐瞒实情,谎称是巡防时与山匪交战而亡,欲上表追授和申请抚恤金,却被李常按下。因为如果此表一旦上报,那李尚杜撰的山匪就被坐实了,势必引起百姓恐慌,人人自危而无心劳作。

李常的建议是他们兄弟二人出资抚恤士兵家属。可李尚不想让自己的手下死得毫无意义,便一意孤行,偷偷背着李常上表,虽然那三位士兵得到追授,家人也得到了抚恤金,但却引起了当地百姓的恐慌,更有险恶用心者自称山匪开始为非作歹起来。

最终,身为太史的李常,不得不如实将情况上报辟谣,才让百姓安下心来。而李尚也因为这个事情被革去南滨都尉的职务,三名士兵的追授和抚恤金也被收回,兄弟俩的感情也就因此而破裂了。”虞清泓停下喝了口水。

“景惠一十三年,李常升任南滨太守,太守有用人之权,李尚早年有军功,又饱读诗书,符合武官转文官的条件,经得各部同意,便把李尚召为太史,一是州府确是缺可用之才,二是想弥补弟弟。

然而李尚并不领情,借机报复李常,利用太史职务之便,把南滨各部官员全都写得一塌糊涂。到后面发现大家对此都无所谓,便也自觉无趣,慢慢的就不再惹事,认真做事起来。但只要一到修志的时候,仍是把众人写的一塌糊涂。后来刚巧碰上父亲病故,知道李常公务繁忙,定是离不开州府,索性自己留职告假,代替哥哥回家守孝去了。”虞清泓说完,捋了捋胡子,等待虞云襄的反应。

“原来如此,难怪昨天提到李尚,李常都是一笔带过。我也算是明白了,书里记载的不能全信,耳朵听到的也不算真,只有自己亲眼去看,亲自去调查,才能得到事情的原貌。而人也没有绝对的好坏,就比如李尚,他欺骗朝廷是坏事,引起百姓恐慌是坏事,但是在他帐下的士兵,以及军属眼里,他做的却是好事,就看我从什么方面去看待了。”虞云襄感慨道。

虞清泓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襄儿,你昨天下午在州府议政的情况清儿已经告诉老夫了,老夫要来这道令牌,就是让你能轻易参与到州政,国政里面,你做得很好,老夫很欣慰。而之所以威胁要杀李常,也是想让你感受一下,当威胁就在身边时,是种什么感觉,同时也是想让你早点明白,如果自己不够强大,那就只能被动的接受结果。你要明白,在绝对的权势面前,捆衣服这种行为,是保不住任何东西的。”

“老狐狸,如果有一天,我威胁到虞门的权势,你会杀了我吗?”虞云襄认真的问道。

“那等你到了那一天,自然就知道了。不过老夫能不能等到那天都是问题。”虞清泓捋了捋胡子,有点惆怅的说道。

“那如果我想成立一个与虞门分庭抗礼的新宗派,你会帮我吗?”虞云襄问出来后自己就后悔了,哪有人会傻到,去帮一个要和自己对着干的人。

“那要看看你需要老夫帮你什么了。”虞清泓有些吃惊的问道。

这个反问也让虞云襄有些许惊讶,随即自嘲的笑了笑说:“不知道。”

“襄儿,你才十八岁,慢慢想,想清楚了再和老夫说,兴许老夫真能施舍你点什么。”虞清泓好似开玩笑又好似认真的说道。

“下一站去哪?”虞云襄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便询问起路程来。

“华海州,华泽城。”虞清泓答道。

仨人用过早饭后,便离开了南滨州,行出北门后,就看到李常在城门外候着。他没有穿官服,也不上前搭话,而是默默的对着前行的仨人作揖以示告别。虞云襄欲上前回礼拜别,被虞清泓拦住,便只好继续前行了。

“山羊老头,我觉得他像是有事要和我们说的样子,你干嘛拦住我?”虞云襄回头看了看仍保持作揖姿势一动不动的李常,向虞清泓问道。

“他还是担心我们会上表请五司修改州志,那样李尚就会被革职受罚,所以想在临行前再求我们一次。”虞清泓捋了捋胡子。

“那为何不理他呢?告诉他我们不会上表,让他安心些不挺好吗?”

“他私心是为了保住李尚,求我们就是想求个安心。但只要我们不理他,便如同在他头上悬上一把利剑,让他如坐针毡,寝食难安。当这种煎熬严重影响到他处理南滨政务的时候,他就不得不开始思考:是继续被小家掣肘而耽误大家?还是摆脱小家以大家为重?他的答案决定了他将来能否被老夫重用。”虞清泓解释道。

“可是他确实是个能干的好官呀。”

“能干的人何其多,能干而又拎得清的人何其少。”虞清泓叹道。

“清儿就拎得清,在清儿这里,爷爷便是天。”清儿赶着马车插话道。

“是吗?那你为何把老夫戏弄襄儿的事轻易就交代出去了?”虞清泓佯装责备道。

“因为他当时扛着清儿,而且……而且他送给清儿珍珠粉,清儿还他个人情。”见虞清泓责备自己,清儿慌忙解释道。

“老夫不也送了嘛!胳膊肘往外拐的丫头。”虞清泓被这解释气笑了。

“清儿没有!”清儿有些急了,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虞云襄。

虞云襄耸了耸肩,摊手表示不关他事,引来清儿一鞭子。

仨人就这么嬉笑打闹着行了一天路,傍晚便来到了华海州的地界。

南通江流经华海州时分成两支各自入海,中间便形成了一块三面环江一面靠海的巨大的三角洲。华泽国的国都华泽城便坐落在这块三角洲的角上,想要入城必先渡江,所以华泽城号称临天最安全的城池。

此时仨人已经在江边停下,因天色已暗,渡口停摆,仨人便在渡口边上住下。渡口因为常年诸多人口往来频繁,如今已经形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镇子。仨人安顿好后,便到街上觅食。

正逛着,突然前面惊叫声响起,行人都骚乱起来,原来是一队军人正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驰骋而来。只见骑马领头者魁梧雄壮,蓝衫银甲,盔顶蓝翎,手持蛇矛,一看便知是华泽军军官。后边两队士兵,蓝衫黑甲,快步的跑到仨人面前将他们围住。

军官下马便拜:“华泽大将军何年,奉华泽世子淇之命,恭迎虞侯。”

“何将军请起。”虞清泓对何年的出现有些意外,但对他高调的行为并不满意,面色冰冷地扶起对方。

“华泽君如今在临天兼任大司马,华泽现在由世子淇持政,青衍公感念虞侯恩情,命世子尽心接待。世子现已在华泽城内恭候虞侯,末将奉命先行迎接,请虞侯随末将乘官渡过江。”何年说道。

“何将军,老夫此番乃是闲游,你且先回去,代老夫谢过世子淇,老夫欲先在这渡口逛逛,明日午后再入城。”虞清泓示意何年先回去。

“末将受命保护虞侯,不敢怠慢,请虞侯准许末将护在左右。”未等虞清泓同意,何年便遣回士兵,让他们一并带走自己的马匹和蛇茅,自己则提刀留下了。

虞清泓并未理会,而是拉着清儿自顾自的继续逛着,何年见状便默默跟在后边不远处。

“山羊老头,何年是你四儿子吧?你怎么对他如此冷漠?”虞云襄小声的问道。

“虞门内部的关系,虞门外部是不知道的,所以世人并不知道何将军是爷爷的儿子,爷爷与他们在虞门之外是不会相认的。”清儿回答道。

“原来如此,这何将军生得好威武,有他保护感觉很安全呢。”虞云襄回头瞄了一眼不远处的何年,感慨道。

“保护还是监视,尚未可知。”虞清泓面无表情的说道。

虞云襄看着虞清泓冷峻的表情,心里疑惑道:“这是什么意思?”

“何年久居华泽城,深得华泽君赏识。四年前平乱一役,更是一举成为华泽军中人人敬仰的人物,老夫怕他早已经忘了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了吧。”虞清泓依旧冷冷的说道。

虞云襄见状也不敢再继续发问,便默默跟着。仨人找了一间饭馆坐下,何年就横刀站在门口守着。

“襄儿,老夫有个任务要交给你。”虞清泓突然神秘的说道。

“是什么?”虞云襄来了兴致。

“从现在起,你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读过许多书,也不能让人知道你练过武。同时你要想办法,让何年和整个华泽国公府的人都讨厌你,但是不能做太过分的事。如果你办得到,你要什么老夫都给你。”

“这……山羊老头,你打的什么算盘?这藏巧于拙倒是不难,让整个国公府的人都讨厌我也不难,但是万一他们恨得牙痒痒把我灭了,那可怎么办?。”虞云襄犹豫道。

“洛影会保护你。洛影,从现在开始,你便只负责保护襄儿,我这边有清儿就行了。”

洛影刚想表示不能从命,却看到清儿慢慢抽出发钗,恶狠狠的瞪着自己,只能幽幽出声回复照办。

“那我试试吧。”虞云襄虽然不知道虞清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感觉挺好玩,且事成之后奖励诱人,便应了下来。

吃过晚饭后,仨人从饭馆内出来,路过何年身边时,虞云襄趁其不备一把抽出挂在何年腰上的宝剑快速跑开,边跑边挥舞着,一副顽劣的样子。何年上前欲夺,却被虞云襄跑开,无奈便喊道:“公子襄小心点,刀剑无眼,莫伤了自己与他人。”

“襄儿!休得胡闹!”虞清泓假意呵斥了一下,便对何年解释道:“这孩子,被老夫骄纵惯了,不识大体,无礼取闹,何将军莫怪。”

“公子贪玩罢了,虞侯切勿动怒。”何年回复道。

何年学成后离开虞门已经二十三年,虽是虞门内阁之一,但虞门规定,更名换姓后与虞门之间只能书信往来,不能接触,人人皆是如此。

这些年何年与虞门书信所谈也多是正事,很少谈及私事。所以何年并不知道虞云襄与虞若清是收养的,而登记造册时二人是记在了虞书应名下,何年以为这侄子侄女便是虞书应的孩子,所以自然对虞云襄的胡闹宽松不少。

但是老爷子一直都是喜爱有天赋的孩子,即使不是天纵奇才,也该是乖巧讨喜的,不曾想竟是这般劣童。再看看清儿,一直默默陪在虞清泓身边,不言不语,哪里像个侯府千金,更像个贴身丫鬟。当下心想,可能自己这个父亲真的是年纪大了,身边需要人陪伴吧。

虞云襄挥舞着剑,见何年并未追赶,有些无趣。便环顾四周,挑了个衣着光鲜的胖子,故意一头栽进对方怀里,两人双双倒地。

“哎哟,疼死我了!”虞云襄爬起来,装模作样的大叫起来。

“哪来的野小子,没长眼睛啊?”胖子爬起,看到是个稍显瘦弱的少年,便一把揪住大骂了起来。

“放开我!你可知我是谁?”虞云襄故意挣扎不开,大喊道,确保何年能听到。

“老子管你是谁!你没人管教,那就让老子来教训教训你?”随即便要掌匡虞云襄。

“你敢!我爷爷是临天虞老侯爷,我是虞侯府公子,你动我一个试试?我让我爷爷扒了你的皮!”虞云襄喊道,看到何年与虞清泓已到近前,便冲着虞清泓喊道:“爷爷,爷爷!救我!快让他放手。”

胖子顺着虞云襄目光看去,虽不认识虞清泓,但是何年他是认识的,莫非眼前这个孩子真是侯府公子?心下有些慌了,便放开了手。

虞云襄见胖子松手,趁其不备给了胖子一个大耳刮子,随后急忙躲到虞清泓身后,挑衅的看着对方。

胖子吃痛捂着脸,心里恼怒却不敢发作。

“何将军,这位便是虞侯吧,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求各位大人大量,我给公子赔礼道歉。”说罢便跪下道歉求饶。

何年大步上前,“啪啪”就给了胖子俩耳光,怒斥道:“大胆刁民,虞侯府公子是你能碰的?”

“罢了,让他去吧!”虞清泓边假装安抚虞云襄,边对何年说道。

“虞侯大度,不与你计较,否则本将军非扒了你的皮不可。还不快谢恩滚蛋?”何年冲胖子吼道。

胖子吓得边道歉边跌跌撞撞的跑了。

“末将无能,让公子襄受惊了!”何年收起掉在地上的剑,对虞云襄客套道,但他脸上对虞云襄的那种鄙夷都快藏不住了。

随后几人又闲逛了一会儿,才回到客栈休息,何年说明天中午会来迎接几人去乘官渡,便离去了。

客栈内,虞云襄问虞清泓自己表现如何?

“天赋异禀,老夫都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才是真实的你。只是委屈了那个路人,被撞倒不说,还白白挨了俩耳光。”虞清泓道。

“他挨得不冤,我特意挑的他,当时他在调戏轻薄街上路过的姐姐。只是没想到那何将军,好大的官威,我以为你教出来的儿子各个都是谦逊温和的呢。”虞云襄笑道。

“拥有权势的人,最喜欢的就是展示自己的权势,老夫的儿子也是人,自然落入这俗套,他们离开虞门二十余年,借着虞门的势力不断的往上爬,个个手握权势,终是渐行渐远了。”虞清泓也惊讶于何年的霸道,伤感的说道。

“清儿今天观察何年,好几次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怕不是有什么事想向爷爷禀报,又碍于我们在不敢开口吧。”清儿突然说道。

“笑话!何年这些年官是越当越大,可回报虞门的信件却是越来越短,如果这不是刻意要隐瞒,还能是什么?这些年他都没有哪怕一封直渡雨林村给老夫的书信,哪里还能有什么欲言又止?今夜一直跟着,说是保护,其实是怕老夫瞧出什么问题来罢了。”虞清泓怒道。

虞云襄与清儿见他如此生气,便也不敢再多嘴,安抚了起来。

赶了一天路的仨人,一夜无话,各自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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