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堂内,潘班亲自下厨,用自己带来的材料,烹出一桌山珍海味,欲给虞云襄好好庆生。
三人坐定,潘班率先举杯:“今日是公子襄十八成丁礼大喜的日子,潘某喧宾夺主,恭贺公子襄茁壮健康平安。”
“慢着,人没齐呢。”虞云襄打断潘班。
“襄儿,影门侍卫非万不得已不得现身,不许坏了规矩。”虞清泓轻声呵斥道。
“草堂无宗主,是你说的嘛,无宗主则无规矩,今日襄儿生辰,你就依了襄儿吧。”虞云襄对老头撒起娇来。
“胡闹!影门侍卫一旦暴露行踪,是要被召回受罚的。”虞清泓拒绝道。
“天知,地知,你知,襄儿知,潘叔知,出了草堂谁也不说,不就没事了嘛。”虞云襄继续央求道,水汪汪的大眼睛冲着虞清泓不停的眨。
“唉,真是拿你没办法。出来吧,清影。”话刚落音,清影便从屋内走出,得到虞清泓首肯后,羞涩的向虞云襄和潘班示意问候,便在桌子前坐了下来。她解下黑色的面罩,美丽动人的面庞完全显露了出来,看到虞云襄和潘班都盯着自己看,脸上泛起一圈红晕,害羞的低下了头。
虞云襄还只是孩子,只是觉得这个姐姐生的漂亮,并没有太多其他想法。他看到清影坐下后,便举起酒杯,站起身来。
“今天是我十八岁生辰,感谢各位陪着云襄,我要敬三杯酒。这第一杯酒,敬我死去的爹娘,感谢他们生下我。虽然早早离去,但这赐我生命的恩情,我终生不忘。”说完把第一杯酒敬倒在了地上,众人默默点头,跟着把自己杯中酒倒在了地上。随即虞云襄满上酒后又举杯道:“这第二杯酒,敬山羊老头,感谢他多年来的养育和教诲,如果没有他,云襄只是一个没人疼没人爱,只会满村子里瞎跑的孩子。是山羊老头一直关心爱护我,给我赐名,给了我家的温暖。”说完举起杯子一饮而尽。然而这是虞云襄第一次喝酒,这自酿的果酒很烈,果不其然把他呛得直咳嗽,引来众人一阵嬉笑。
“这第三杯酒,云襄敬在座的各位,感谢各位能在今日这个特殊的日子里,陪伴着我。我们一起喝一个。”说罢便一饮而尽。虞清泓和潘班见状也举杯饮下,唯独清影没有喝。
“清影姐姐,你也喝呀。”
“胡闹!她现形已经坏了规矩了,再喝酒的话如何当值?”未等清影开口,虞清泓便替她拦住了。
“虞门排名前三的高手都在这屋里,谁会想不开来这里行不轨之事?就只喝一杯。”虞云襄央求道。
“仅此一杯!”虞清泓无奈道,随后又改口道:“罢了罢了,难得高兴,尽兴喝吧。”
清影这才举起杯子,向虞云襄示意后,小口把酒抿了下去,显然她也是第一次喝酒,也被呛到了,但很快就强行压住了咳嗽,安静的坐着。
“来来来,吃菜,吃菜!尝尝我的手艺。”潘班开始招呼大家动筷子:“华泽清蒸雨林鱼和白灼虾、寻炎秘方鸡和烤羊排、林阳贡鸭和菌子汤、临天酱肘子、石奔烧岩雀和卤菜,都是各地的名菜。”
潘班的厨艺实在是了得,这些虞云襄只在书中见过的名菜,如今一一都尝到了味道,与书中描述无二,引得众人啧啧称赞。
“当年老夫七入北荒,横扫夜扈族九大高手,本来自己一个人就够了,却一定要带上你潘叔,就是怕吃不惯那蛮人的吃食,把他当厨子带着的,哈哈哈。”虞清泓多喝了两杯,回忆起了往事。
“潘家自三百年前,便是虞侯府的厨子,世代蒙虞侯府恩情,自然尽心尽责。这历代侯爷,都是离不开潘家做的饭菜。咱们宗主,最爱家父的手艺,可惜家父年时已高,不能再侍候宗主了。”潘班得意的说道。
“清影有幸吃过令尊潘老爷子做的饭菜。”一直保持沉默的清影,也在几杯酒后打开了话匣子。
“是吗?潘某却不曾见过清影大人啊。”潘班惊讶道。
“潘阁主见笑了,清影只是影门一侍卫,不是大人。景颐元年,令尊八十大寿,宗主微服拜访贺寿,当时便是潘老爷子下厨,酒足饭饱后二人相继醉倒。清影贪嘴,当夜便忍不住吃了起来。”清影说到这里,微醺泛红的脸上充满了笑意,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惊恐的看向虞清泓,慌忙跪下,战战兢兢的说道:“清影擅自妄为,请宗主赐罪。”
“起来起来,老夫哪有那么可怕,吃了便吃了,谁还不是个爱吃贪嘴的。有空我和你们门主决影那个老秃子说说,让他别老是吓唬孩子。”虞清泓拉起清影。
“好啊,原来你这山羊老头那年离家三天,是跑去偷吃好吃的了,不带上我?”虞云襄气道。
“那是老友大寿,怎么能说是特意去偷吃呢?”虞清泓喝了一杯酒。
“家父八十大寿,潘班远在林阳,未得回家贺寿,实在是不孝。”潘班遗憾的一口闷掉手中的酒。
“说到林阳,老夫倒想起一桩旧事来。襄儿,你去把书案下边那个锦缎盒子拿来。”
虞云襄拿来锦盒,在虞清泓示意下打开,里面是三封信,便是当年景颐王登基后,陈天渔带回来的书信。
“念吧,襄儿。”虞清泓头也不抬,继续喝着酒。
第一封是景颐王亲笔信。内容是景颐王感谢虞侯献策平乱,欲加封虞侯为虞公。
第二封是华泽君亲笔信。内容是青衍公感谢虞侯献策,让他得以在新王面前立功,继而被朝廷兼封大司马,节制临天三军。
第三封是临天大丞相蒙懿的亲笔信。开头便是“父亲大人”,把虞云襄吓了一跳,原来当朝大丞相竟是虞清泓的儿子。信的内容是汇报平乱情况,新王的性格喜好,朝廷目前的状况,以及接下去可能发生的一些预测。
“潘子,当年老夫三封信交给了老七,让他分别给老大,老三和老四。现在你也看到了,只有老三回了信。你回去后让迎花阁暗地调查一下,老大老四是否回信了,回给了谁。同时把老七这二十来年的行踪都筛查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宗主,您的意思是?”潘班有些惊恐。
“老七私窥了黑渡信。那夜他把黑渡信交给老夫,老夫阅后即焚,然后扯些无关紧要的话。结果老七心急说漏了‘太子危在旦夕’。可当夜景惠王刚驾崩,太子在东郊查案,且很快便被老三保护起来了,彼时王子阔也只是在密谋,并未起兵,何来的太子危在旦夕?说明他私窥了黑渡信,因为老三的黑渡信里提到‘太子与临天俱危’,老七便以为王子阔起兵造反了。殊不知黑渡信里是老三通过线报分析,预判出来的时局。”虞清泓有些失落的喝了口酒。
“少宗主可是您的亲儿子啊!”潘班此时已是无比惊讶。
“老夫自然是想相信自己儿子的,但是虞门明里暗里,占尽了权利,财富,势力和资源,在这些东西面前,人心实在是难测啊。”
“潘班领命,回去便让迎花阁秘查此事。”
“好了,不说了不说了,今天是襄儿的好日子,大家喝酒吃菜,不聊其他了。清影,你也多吃点,看你瘦的,不多吃点怎么保护老夫?”虞清泓提了提神,开始招呼众人吃喝。
“山羊老头,山羊老头,我有几个疑问。”虞云襄焦急的喊道。
“问吧。”
“丞相蒙懿叫你父亲,你叫虞书应老七,可是《临天世家名录》里记载,虞侯虞清泓仅有一个独子,便是虞书应,这是怎么回事,你究竟几个孩子?”
“这本是虞门机密,但你既是老夫的孙子,告诉你也无妨,潘子,你跟他说吧。”
“是,宗主!虞门自开宗以来,为避免子嗣相杀,只有嫡长子可以留在虞侯府,其他公子都要改名换姓去往各个领域,为虞门效力。而他们的子嗣,除了嫡子,其余的庶子都要送回虞门学习培养,并认宗主为父亲。待到下一代虞侯接替宗主之位后,余下的人也学成了,便又改名换姓去往各处效力,如此循环。我们宗主仅有虞书应一个儿子,其余的六个都是当时送回来的虞门子孙。正因为这个规矩,虞门才得以不断壮大而不会兄弟相杀。寻炎国卿大夫鲁进、石奔国大将军尚志、临天国大丞相蒙懿、华泽国大将军何年、巨丰岛首富吴念霖、林阳国安定侯陆淼、以及少宗主虞书应,便是宗主膝下的虞门七子。”
“都是达官显贵啊,山羊老头你不简单啊!”虞云襄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由得赞道。
“何止如此啊,这才只是宗主这代的,历代宗主开枝散叶出去的人何其多,大到政治、经济、军事,小到各行各业,都有许许多多虞门中人,他们虽然都已改名换姓,但仍谨记自己是虞门的后代,一旦虞门需要,他们都是万死不辞的。”潘班补充道。
“除了虞门的后代,虞门中人还包括我们这些家仆的后代。”清影已经有些醉意,开口也不再那么顾虑。
“对对对,但是这个家仆就不是指历代宗主的家仆了,而是当年开宗时虞霖礼宗主的家仆。比如潘某,祖上便是虞霖礼宗主的厨师,每代都会挑出一个最能干的接替父辈的工作,而其余子嗣可选择留在虞门或外出过自由的生活。现在的虞门总厨,便是潘某的二哥潘校,而潘某自己则是自幼习武,自愿留在虞门。潘某的大哥和四弟则是选择离开虞门,虞门向来讲情义,入股他们二人开了一家酒楼,便是如今王城里赫赫有名的醉风楼。”
“我们影门的门主,祖上便是虞霖礼宗主的贴身亲兵,帐前执戟郎。影门自虞门开宗以后,便从明处退到幕后,挑选并收留孤儿,开始秘密为宗主和重要的目标培养贴身侍卫。清影便是决影门主收留的。”清影话也开始多了起来。
“真是想不到啊,虞门居然如此庞大,势力遍布整个临天不说,还拥有这么多忠心耿耿的人才。我看了许多书,蛛丝马迹里推测山羊老头有两个身份,一个便是朝堂之上的虞侯,一个就是江湖在野的虞门宗主,却不曾想过,居然是如此庞大的机构。山羊老头,我开始佩服你了。”虞云襄举杯敬了老头一杯。
“过奖了,过奖了,都是祖上积累下来的家业,老夫只是坐享其成罢了。”虞清泓红光满面的谦虚道。
“只是我想不通,山羊老头你放着侯爷荣华富贵的日子不去享受,跑来这雨林村过这苦日子干什么?”
“谁说宗主苦了,每次他雨林鱼吃腻了,都让我们给他送美酒佳肴的。前段时间我来换洛影班时还给他带了呢,他趁你夜里睡着了,才偷偷摸摸跑到厨房里吃的。宗主爱吃华泽城的软糖,每天都要吃上一包,也都是背着你吃的。”清影心直口快,加上酒精的作用,变得口无遮拦起来。虞清泓也不拦,只是笑着摇摇头。
“我去!山羊老头你吃独食,太不讲义气了。自罚三杯!快!”
虞清泓没有回应虞云襄的话,而是自顾自的笑着说:“当年夜扈族二百万蛮人入侵历空,而当时历空各国仍在内斗。先祖虞霖礼孤身一人,手执使节云杖,出使历空各国,几度险遭杀祸,却仍不屈不挠,有理有节,最终完成使命,促成驱夜联盟。事后六合一统,景文王感念其功劳,封他为虞侯,任大丞相,先祖深知位高权重则责任亦重,一直兢兢业业辅助王上。”
虞清泓喝了口酒,继续道:“但是随着太平日子的到来,越来越多的人觊觎他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景文王听信谗言,渐渐的便不再重用他。先祖不屑于参与权力之争,留下一封警谏信后,便辞去大丞相之位,回到虞侯府,打算不问朝政,安享晚年。然而景文三十八年,景文王驾崩,国丧期间有一神秘人给先祖送来一个包裹,里面是景文王与夜扈族首领的书信往来,其中讲到了景文王与夜扈族首领一起讨论,让夜扈族出兵来犯,迫使六国统一的阴谋。同时也讲到他们是如何在北境默契配合,让景文王拿下赫赫战功,并被推举为王的事。还有后来夜扈族向景文王讨要金银物资进贡的事。”
虞清泓说道此处,扫了一眼已经惊讶得呆住的三人,苦笑着继续道:“先祖虞霖礼看完书信,虽愤恨不已,但是权衡一番后,却是把信件都烧了。景文王已驾崩,带着他的罪恶离去了,而临天现在又是难得的太平景象,此刻再去揭露真相,掀起血雨腥风,实在是没有必要。先祖英明,猜到是景文王驾崩后,夜扈族恐新王不知内情,不会给他们继续进贡金银物资,便把真相送给先祖,若揭露,临天必乱,不揭露,先祖就得乖乖继续喂饱夜扈族。先祖无奈,只得按信里揭露的线索,找到一直暗中帮景文王给夜扈族筹备运送贡资的大司徒,让他继续保持给夜扈族的进贡。自己却悲愤交加,吐血重病!”
虞清泓说到这里,眼角湿润,喝了口酒后,继续道:“后来,景琰二年,先祖病愈,留下一家老小,仅带着几名家仆,离开临天。因厌恶北边的夜扈族,就选择来到最南端的海边,草草建了个草堂,便定居了下来。之后就在这草堂里苦苦思考该做些什么才能保下这太平盛世,于是虞门这个新的门派就诞生了。随着先祖的不断运作,加上爵位的加持,虞门渐渐势大。先祖暗地里培育了一批杀手,根据书信的线索,锁定了所有知情的人,一一暗杀处理掉,终于是在景琰九年,把景文王通敌的事从这世上抹去。此后,虞门便只做两件事,一件是监视和暗杀夜扈族有能力的人,一件是把威胁临天和平的阻碍除去,时至今日。”
“所以襄儿你问老夫为何放着荣华富贵的日子不过,跑来这个渔村,现在你知道了吧,这里便是虞门的发源地,二代宗主感念其父亲一世丰功伟绩,取先祖虞霖礼的霖字拆开,把这里命名为雨林村。”虞清泓说完又喝了口酒。
虞云襄和潘班被虞清泓说的这番话惊得目瞪口呆,想不到虞门开宗之初背后竟是如此石破天惊的秘密。
“宗……宗主,这是潘班可以听的事吗?”潘班猛灌了几杯酒,终于战战兢兢的问道。
“没事,老夫没把你们当外人,你们只需要管好自己的嘴巴就行,否则影门不会留你们的,对吧,清影?”虞清泓淡定的吃着菜。
可清影此刻已经醉了,只见她像个孩子一样,趴在桌子边上摆弄着面前的杯子,嘴里痴痴的笑着。听到虞清泓喊自己,便直起身子,挥舞着筷子大声喝道:“对!山羊老头让清影杀谁,清影就让他死无全尸!”
刚才目瞪口呆的两个人,现在变成了三个。比起虞门背后的秘密,一直以来神秘而专业的影门贴身侍卫居然叫宗主“山羊老头”,实在更令人震惊。虞清泓看着有些亢奋的清影,笑着摇了摇头。
之后,大家又喝酒闲聊了一番,便尽兴散去了,潘班把清影送入草堂东面的客房,自己则去门外的马车上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