撵狗瞪(1 / 1)

时间,如白驹过隙。

景颐三年秋。

转眼象儿已跟随虞清泓学习快三年了,每日凌晨闻鸡起舞,夜半灯枯而寐。缚在他身上的重物也时加时叠,总重早已超过他自个儿的体重许多。

虞清泓对这个天资过人的孩子宠溺有加,也想看看这个孩子究竟能承受多少东西,于是便将空手搏斗擒拿和常规兵器的招式套路一股脑儿都传授了出来。

而象儿也是奇特,不仅学得快,悟得也快,虞清泓一套招式演示完,它便能舞出七分。更奇特的是,这个孩子仿佛一个巨大的无底洞,无论虞清泓给他塞多少东西,他总能咽得下去,引得虞清泓啧啧称奇。

然而让象儿习武,虞清泓并没有什么远谋,他仅仅是打算教孩子如何自保而已,他很清楚,比起习武的天赋,象儿的习文天赋才叫人心生恐怖。

一目十行,记忆超群只是基础,融会贯通,举一反三也只是常态,象儿如今已是能从彼时的字里行间,明白此时的因果对应,然后判出将来的千路万径。这是常人学习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而眼前这个十七岁的孩子,却已经慢慢掌握了这个预判时局的能力,假以时日,若能熟练应用,必将成为一代治世能臣。

“象儿,陪老夫过两招如何?”今晨起床的虞清泓看着院内舞剑的象儿,突然来了兴致。

“山羊老头,你这身子骨怕是撑不过两招吧?”象儿和虞清泓待久了,也学到了老头不正经的痞气,加上虞清泓本就不喜欢规规矩矩的事物,象儿也没再恪守辈分尊卑,对这老头也愈发没大没小起来。

“笑话,老夫当年七进北荒之地尚且全身而退,打你这毛孩根本不费吹灰之力。看招!”虞清泓操起地上的枯枝,将身上去。别看他平日里佝偻着身子,走路也颤颤巍巍,此刻却是行云流水,硬朗不输壮年。

“小心别闪了腰!”象儿一边拆招一边劝道,也颇显轻松。

“狂妄之徒,老夫横扫夜扈族九大高手时,你还没出生呢,就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还嫩着呢。”虞清泓此番切磋,也是想挫挫这个孩子锐气,让他少些狂妄自大。故而使出来从敌人那里悟来的奇招怪路,招招卑劣而狠辣。

象儿此时也发现了不对劲,招架越发吃力,一不留神就被枯枝横劈一下。虞清泓并没有留情,使出了多成功力,枯枝竟劈烂了象儿的袖子,在手臂上留下了深红的印子。

“山羊老头,你来真的啊?这是什么阴骘的剑法?”象儿顾不上手臂火辣辣的疼痛,依旧费力的抵挡着,言语间肩头又被劈了一下,渗出血色来。

“老夫还未使出全力呢,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狂妄,哈哈哈!”虞清泓得意的笑着,又给象儿的大腿,腰上,后背各来了一下。

“好你个山羊老头,下手如此狠辣,别怪我不客气了!”象儿吃疼,决定破釜沉舟,转守为攻。只见他突然反手握剑,挺上前来,用左肩硬生生吃下虞清泓一刺,右手翻手横扫一剑,直奔虞清泓颈部,剑法凌厉而怪异,发出虎啸般的剑吟声。

虞清泓眉眼微挑,冷笑一声道:“匹夫之举!”言毕竟用左手二指轻易就钳住剑刃,剑刃突然被制,产生强大的颤动,最终承受不了而崩裂成了三段。

象儿被这空手断刃的景象所震惊,一时间脑袋空白,愣在了原地,须臾才回过神来。不服气的喊道:“不公平!我身上还缚着重物呢,如果卸下,你肯定吃不下这一招!”

“找借口可不是君子之道。”虞清泓没好气的说道。

“我才十七岁,力气不够!”

“老夫七十了,你不吃亏!”

“我不管!待我卸下重物,再来!”象儿开始闹了起来。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这一招破釜沉舟,牺牲左肩吃了老夫一剑,才换来反手一击的机会,这是匹夫之举,愚钝之举,一整个本末倒置了。再快的剑再强的力,有命使出来才有用,倘若老夫手里不是枯枝,而是利剑,你硬吃老夫这剑的时候,身体早已断成两截了,哪还有机会使出反手一击?所以别找借口了。”虞清泓既生气又好笑,边向屋内走去边无奈的解释道。

“有点道理!”象儿听闻老头此言,也是醒悟了过来。随后突然想到了什么,狡黠一笑对虞清泓说:“那山羊老头可识得此招?”

象儿言罢便手握断剑向虞清泓刺来。

虞清泓本是背对着象儿,忽觉身后一股巨大的杀气逼来。他从未见过如此强烈的杀气,犹如千军万马般奔袭而来,心头一紧:“这孩子怕不是被老夫激怒过甚,动了杀心?”疑惑间杀气已是逼到近身,来不及多想,电光火石之间,虞清泓调运周身脉络,使出七八成功力,快速转身便要抵挡这充满杀意的一招。

然而,当虞清泓转过身来正欲格挡,却才发现象儿离他竟有十步之遥,正嬉皮笑脸的看着自己。

“这……”虞清泓震惊的看着眼前的孩子,不可思议的僵在了那里。他明明已经真切的感知到杀气就在身后,甚至都能感受到断剑已经触碰到自己的衣衫了,怎的他竟在十步开外?难道这孩子已经可以操控杀气不成?实在是太荒谬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虞清泓身上有着极其深厚的功力,再加上多年丰富的战斗经验,如果有人想杀他,这迸发出来的杀气便会第一时间被他察觉。他曾无数次面对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对手,自然也领略过各式各样的杀气,可都没有今日象儿的杀气强烈。更让他震惊的是,眼前这个小孩,竟是仿佛能操控杀气一般,相隔数步便可让他感觉就在身后,实在是诡异至极。

“哈哈哈,山羊老头,没见过吧?”象儿得意的笑了出来。

“象儿,你刚才做了什么?”虞清泓迫切想要知道答案。

“哈哈哈哈,吓吓你老人家而已。”看着有着失态的虞清泓,象儿笑得更欢了。

“再做一遍!”

“不做,除非你求我。”象儿一副小人得志的神态撇起嘴来。

“象儿,老夫求求你,再做一遍。”虞清泓不假思索的求起象儿。

象儿一愣,没想到虞清泓真会求自己,再看看他严肃的神情,和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仿佛不似开玩笑,于是便收敛起了嬉闹的态度。周身专注,把方才那个吓唬人用的招式又放了一遍。

虞清泓这回看得真真切切,象儿依旧离自己十步开外,但一股强烈的杀气扑面而来。在虞清泓的视野里,象儿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十步开外的,但是在他的感知里,仿佛有数把刀剑正在向自己劈砍而来,这种有着真实触感的威胁,迫使他身体自动运气,随时做出反应。要知道,像他这种经验丰富的习武之人,只有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才会有这种感应,而眼前这个小孩只是一动不动,就逼出了自己的求生反应,是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象儿,你这是如何做到的?”虞清泓稳了稳状态,虚心的向面前这个孩子请教道。

“我很小的时候便学会了这招吓唬人的招式。当年阿爹阿娘去世时……”象儿顿了一下,改口道:“……出远海时,家里只剩下我自己,成天在村里瞎转,吴老伯家的大黑狗总是欺负我,一见我就撵,每次我都怕得撒腿就跑。后来想想这样跑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后来大黑狗再撵我,我偏不跑,就站在那里瞪它,吼它,朝它扔石子。起初一点用没有,大黑狗根本不怕,依旧扑上来撵我,我也还是不得不跑。到后来有一次,大黑狗快要撵上我了,我很害怕,于是干脆停下来,想和它搏一次,无非是个它死我亡的结果,然后便与他对峙起来。大黑狗估计也被吓到了,在我面前来回踱步,迟迟不敢上来。我寻思你不来那就我上吧,总要做个了断的,于是便向它走去,结果大黑狗便‘呜呜呜’的夹着尾巴跑了,我便把当时那种气势和感觉牢牢记在心里。自那以后,我再见大黑狗时,都能把它吓得连连躲藏,大仇得报心里开心,又觉得挺好玩的,于是每天都要吓它几回,今天早晨,我挑水路过时还吓过它呢,哈哈哈。”

“就这样?”虞清泓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嘴巴。

“对呀,就这样,以前一直都是用在狗身上,方才是第一次对人使用,本以为不会成,没想到你山羊老头还不如那大黑狗,哈哈哈。”象儿想到虞清泓失态的样子,又不自禁的笑了出来。

“……好你个没大没小的东西,竟敢说老夫比狗不如?”虞清泓回过神来,便收起严肃的态度,又和象儿嬉闹作一团。

深夜,象儿已入睡,虞清泓来到床前,轻轻为他掖了掖被子,心疼的抚摸这孩子的头。

“他早已明白父母去世了,却还替我这个老头着想,怕我可怜他担心他,故而继续佯装不知,实在是有心了。”随后虞清泓又无奈的摇头笑道:“想老夫纵横临天大半辈子,却被一招恐吓恶犬的招式给震住,实在是丢人至极啊。不过也没办法,老夫从小便不知何为恐惧,更别提会被狗撵过了。”

想到这里,虞清泓憋不住笑了出声。

“恐惧,临近极限的恐惧,才是操控杀气的关键所在,我们这群老家伙常年面对险境,早就忘记了何为恐惧,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高手都参透不了的原因。有了绝对的恐惧后,才会有鱼死网破的觉悟,而这个觉悟会让你放手一搏,会让你产生一种,一定要抓住那九死一生的唯一生路的求生意志。杀气,其实便是求生者的意志,而意志,是可以控制的,也是可以训练的,只要成功了一次,记住了那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感觉,再加以练习和磨合,就可以在任意时候迸发这种意志,必要的时候,还能通过臆想的恐惧来强化这种意志,使杀气更强烈。”

总结了一番后,虞清泓来到院子中央,决定试一试这套思路是否可行。

他在院中站定,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里回忆能让自己恐惧的事情。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或惨烈,或悲壮,或伤心,或失落……可唯独就是没有恐惧。虞清泓无奈的摇了摇头,虞门中人,从小就被训练成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强者,哪怕是明知即将身死,也仅是遗憾事业未竟,并不会产生恐惧,而他这个虞门宗主,更甚。

“罢了,罢了。再想想其他法子吧,兴许这真是个吓唬人的招式而已,对那些不会感知杀气的人根本不起作用。”虞清泓不甘心的回屋睡觉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虞清泓每天都拖着还在养伤的象儿在院门口坐下,凡是有人路过,虞清泓都要让象儿对着路人用一下那个招式。

他们爷孙俩给这个招式起了一个名字,因此招源于狗撵,发招时又需要全神贯注,目光犀利,仿佛瞪人一般,于是此招便被他们叫做“撵狗瞪”。

他们蹲在草堂外,用“撵狗瞪”试了好多人,都不起作用。在虞清泓的感知里,是真真切切的看到杀气向路人冲去,可是刚近身,却像拳头打在水里一样,向四周泄去。

象儿此刻也较上劲了,没理由只对山羊老头和狗有用啊,于是爷孙俩就这么成天蹲守在院门口,来一个试一个,来一个试一个。

很快,村子里便传开了,村头草堂的爷孙俩习武习魔怔了,整天蹲在门口瞪人,来一个瞪一个,来一个瞪一个,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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