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集团顶层,总裁办公室。
落地窗外璀璨的津门夜景,也照不进这低气压的冰冷空间。
孟少白站在窗前,背影僵硬;海河水面,倒映着他此刻毫无血色的脸。
大液晶屏幕上,定格在无凭掰着第三根手指,小嘴微张的画面;旁边小窗口,还在循环播放着“左边屁股蛋蛋上,有一个弯弯的、像小月亮那样的白疤疤…”的片段。
带着草原腔调的清脆童音,犹如一把利剑,直接穿透了他构筑了八年的坚固堡垒。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话用在孟少白身上,现在看来,一点不假。
啪…,嚓…!
手中水晶茶杯,被他生生捏碎;锋利的碎片割破了掌心,带有温度的鲜血混合着已凉的茶水,洒落一地。
“孟总!”
特助陈锋噤若寒蝉,手里捏着刚打印的调查报告。
他从未见过孟少白如此失态,那总是冰冷淡漠掌控一切的眼眸子里,此刻已是震怒、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彻底扒光的心慌!
那个疤痕…,那个只有他自己和八年前那个混乱风雨夜中,那个女医生才知道的陈旧疤痕!
如此隐秘的位置,那个小女孩…她怎么可能知道?!
她怎么能如此清晰并准确地描述出来?!甚至…她还要说第三个?!她到底还‘看’到了什么?!
混杂着被彻底窥破隐私的暴怒,让他一阵心动过速;那个连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恐慌,已把他扔进了海河的漩涡。
八年前仓惶逃离时留下的那句‘春梦无凭,短梦无痕!’已变成了嘲讽,回荡在耳边。
“查!”
不愧是号称津门活阎王,短暂沉默的孟少白看向陈锋;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带着前所未有的失态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发觉的颤抖。
血顺着他紧握的拳头滴落。
“给我掘地三尺,也要查清楚八年前!乌沁旗那达慕大会,所有关于那个女医生的一切!”
”这个忽可兰是不是那个女医生,怎么来的天津”!
“她现在住哪!立刻!马上!我要知道全部!!!”
陈锋心头剧震,“是!孟总!”
即使和孟少白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也不敢有丝毫耽搁;将那份调查报告小心放在桌边,迅速退了出去。
办公室重新陷入沉寂。
任凭鲜血滴落在地板上;嗒…嗒…嗒…的声音,是这个男人故意在敲打自己,还是想让自己变得清醒;或许只有海河龙王知道。
孟少白颓废的表情,跌坐进座椅,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伸出未受伤的手,用还在抖动的手指,翻开那份调查报告。
纸张虽然没有温度,上面的文字却像燃烧的火苗:
调查对象:忽可兰(蒙名:格日勒)
·籍贯:内蒙古乌沁旗
身份:
当地蒙医世家(已没落)独女,父母早亡,家传医学。
八年前(日期与当年那达慕大会吻合):在乌沁旗那达慕期间,救治过一名重伤昏迷的陌生男子。该男子身份不明,伤势严重(肋骨断裂、内脏受损,体内检测出罕见烈性神经毒素残留)。
·后续:
不久后未婚先孕;因未婚有孕及救治‘来历不明’男子,遭族人非议排斥,处境艰难。
生产记录(龙凤胎):
遭遇罕见产后大出血,昏迷七日,后脑受创(推测为缺氧或摔伤),导致部分记忆缺失。经走访其少数亲近族人及天宗寺部分僧人印证,其经常看着孩子莫名痴笑,曾诊断有‘间歇性精神异常’。
·生计:
独自抚养龙凤双胞胎子女于草原深处,依靠为牧民行医换取微薄粮食和日用品。生活极度贫困(破旧蒙古包)。
·近期动向:
因草原连年干旱,生计无着落,约半月前携子女(忽无凭、忽无痕)乘火车抵达天津卫谋生。现租住于海河一处老区顶楼单间;无稳定工作,经济拮据。
报告后面附着几张照片
一张稍显模糊的远景:忽可兰在草原为老牧民行医,侧脸轮廓分明,笑容爽朗明澈,眼神清澈坚定。
一张近景:背着沉重磨损的木质药箱,一手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无凭),一只手扶着一个同样年幼气质沉稳的小男孩(无痕);背景是广袤却干旱荒凉的草原和远处低矮破旧蒙古包;夕阳下,三人影子拉长,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与落迫。
·一张近期在天津街头偷拍:
画面模糊,她拉着两个孩子,在人潮中显得格外单薄、疲惫和格格不入;眼神充满了对陌生环境的警惕和茫然。无痕紧抿着唇,眼神警惕;无凭好奇张望,小脸上带着不安。
看着照片上女人曾经明媚的面孔,如今却被风霜刻满痕迹;看着两个孩子酷似自己的轮廓,无凭清澈的大眼睛,无痕沉静的眉眼……
孟少白即便再冷漠,自己当年造的孽,自己还是记得的;是自己不愿意,或者说不敢,更或许是心怀愧疚……!
无形的愧疚,已经把他的心脏狠狠掐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被猛烈撕扯!
‘无凭,无痕!’孟少白看着两个娃娃的名字,一阵心跳过速。
你难道只记得那句话了?!你的记忆中只剩下这两个词了?!就不能起个其他的名字吗!
那是多么无情的一句话‘春梦无凭,短梦无痕!’,现在看来,这不是在打自己脸吗!
再看报告里那些冰冷的字眼:
‘未婚先孕’、‘血崩昏迷’、‘记忆缺失’、‘独自抚养’、‘生计艰难’……,每一个词都是一把没开刃的钝刀,在他心上反复拉割。
你这还不如直接捅死我呢!
孟少白啊孟少白,真不愧津门孟阎王。
此时心中已经不是五味杂陈了,就是渤海湾的腥味都算上,也赶不上这般滋味。
当年的孟少白,就是那次草原坠马之后变得冷如阎王,才落得如此‘美名’。
捏碎茶杯的伤口在隐隐作痛,但那点痛楚,远不及忽可兰的万分之一!
八年前那混乱而耻辱的一夜,他带着被毒素侵蚀的混乱记忆和恨仓惶逃离,留下玉佩和那句自欺欺人的‘春梦无凭,短梦无痕’。
以为可以将那场噩梦彻底抹去,永远尘封在记忆最黑暗的角落。
自以为心安理得地做他的津门新贵,翻云覆雨。
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一时之错(尽管非完全主动),竟给一个无辜的女人和两个无辜的孩子,带来了如此深重、如此漫长、如此难以想象的苦难!
那个小女孩…,无凭…她喊‘爹’时清澈执着的眼神。
她掰着手指头,说出那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隐秘印记时,认真笃定的小脸。
原来,她真的是…,他的亲生女儿!
还有那个挡在母亲和姐姐身前,眼神凶狠如小狼,身手不凡的男孩…,无痕…;也是他的亲生儿子!
从未有过的愧疚,带着刺痛和失而复得的冲击,冲垮了孟少白冰冷了八年的心防!
孟少白啊,你枉为孟氏后人。
爷爷孟庆堂教你谨尊先贤仁义的教诲,都被你当饭吃了;你的良心都喂海河王八了!
并非真正冷血的孟少白,也是自己骂自己!
闭上眼睛,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强烈的酸楚直冲鼻孔,眼角渗出生理性泪水。
桌上的带有孟氏‘燕鸟’图腾云纹的墨玉,同当年他送出的一样,这是他后来复刻的‘记念’,此时就是审判的眼睛。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孟阎王,只是一个被迟来真相击得粉碎、背负着如山血债的罪人。
只是碍于孟家在津门的门楣,不敢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