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谷场的青石板被夏日阳光烤得发烫，赤脚踩上去能感觉到细密的灼痛。那块丈高的“启灵”青石碑下，三位白袍导师已经将测试用的原石架在了紫檀木案上。原石约莫半人高，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阳光透过孔洞时会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会跑的星子。案几侧立着一块半透明的水晶屏，左侧刻着几大元素徽记，右侧则是从一到十的刻度，此刻正泛着淡淡的莹光。
“孩子们，排好队，别急着往前挤。”水月站在队伍最前面，淡青色的裙摆在热风里轻轻扬起。她伸手将小五额前被汗水濡湿的蓝发别到耳后，指尖触到那孩子微凉的耳廓时，小家伙正睁着一双剔透的蓝眼睛东张西望。人群的嘈杂像涨潮的水，家长们的咳嗽声、小贩的吆喝声、还有孩子们压抑的啜泣声混在一起，让这片平日里晾晒谷物的空地变成了沸腾的汤锅。
“水月姐姐，你看王屠户家的胖小子，脸都哭花了。”小二拽了拽水月的衣袖，她扎着的马尾辫上还别着根狗尾巴草，是早上在路边摘的。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那穿蓝布褂子的胖小子正被他娘按在石碾上擦鼻涕，哭声震得旁边的柳枝都在晃。
小五忽然拽了拽水月的裙角，声音细若蚊蚋：“姐姐，要是我测不出来怎么办？”他的小手紧紧攥着衣角，淡蓝色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颤抖。昨天夜里他还偷偷问过张嬷嬷，要是没有灵力，是不是就不能像水月姐姐那样治好镇上李爷爷的腿伤了。
“不会的。”水月蹲下身，从腰间的布包里掏出颗薄荷糖塞进他手心，“咱们小五的眼睛像圣格鲁斯河的水，肯定能测出好结果的。”她的目光掠过队伍里几张稚嫩的脸庞，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这些孩子大多是开元之战后留下的孤儿，最大的大娃今年也才十二岁，却已经会帮着挑水劈柴了。
人群忽然一阵骚动，原本喧闹的议论声像被掐断的琴弦般戛然而止。三位白袍导师同时起身，朝着晒谷场入口的方向躬身行礼。水月连忙按住想要探头的孩子们，低声道：“司蛰大人来了。”
只见一个身着月白法袍的老者缓步走来，袍角绣着繁复的云纹，每走一步，云纹便会泛起转瞬即逝的银芒。他手里拄着根翡翠拐杖，杖头雕成苍鹰展翅的模样，阳光照在上面，能看到鹰眼里嵌着的细小符文。这便是来自敦隆城的启蒙特使，据说年轻时曾是雷系法师中的翘楚，只是十年前在猎妖时伤了左腿，才退居二线负责边陲小镇的灵力测试。
“都站好了！”司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群的力量，“把你们家娃娃看好，灵力测试最忌心浮气躁。”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在看到“启灵”石碑时微微停顿，随即落在紫檀木案上的原石上。站在案几旁的瘦高个导师连忙上前：“大人，原石的灵力回路已经校准完毕，水晶屏也调试好了。”
司蛰没说话，只是伸出枯瘦的手指在原石上轻轻敲了三下。孔洞里的光斑忽然剧烈跳动起来，像一群被惊动的萤火虫。左侧水晶屏上的元素徽记同时亮起，又迅速熄灭，只留下土系的棕黄色徽记还亮着微光——那是刚才第一个测试的孩子留下的灵力残留。
“开始吧。”司蛰往旁边的梨花木椅上一坐，翡翠拐杖往地上一顿，杖头的苍鹰眼里闪过丝微不可察的红光。
王屠户家的胖小子被他娘推到案前，两条腿抖得像筛糠。“把、把手放上去。”司蛰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他见多了这种场面，越是紧张越容易影响测试结果。胖小子哆嗦着将满是汗渍的手按在原石上，指缝里还沾着早上没擦干净的糖渣。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连风都仿佛停了。原石表面的孔洞里忽然渗出棕黄色的光晕，像融化的蜂蜜般顺着纹路流淌。右侧水晶屏上的刻度开始疯狂跳动，从“1”一路飙升到“5”才停下，左侧的土系徽记则亮得像块烧红的烙铁。
“五级土系。”司蛰淡淡开口，瘦高个导师立刻在羊皮卷上记下“王小胖，五级土系”。胖小子他娘顿时喜极而泣，抱着孩子就往人群外挤，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菩萨保佑”。围观的人群炸开了锅，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
“王家这小子出息了！五级啊！”
“听说敦隆城的学院要五级才能进，这胖小子怕是要飞黄腾达了。”
“咱塔玛镇多少年没出过五级的娃了……”
水月轻轻拍了拍大娃的后背，这孩子正踮着脚看得入神，脖颈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别紧张，就像平时打水时那样，放轻松。”她低声嘱咐道。大娃重重点头，黝黑的脸上满是坚毅——他昨晚就跟弟弟妹妹们说好了，要是测出好结果，就央求水月姐姐多给大家买两个肉包子。
轮到孤儿院的孩子时，人群的议论声更响了。这些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衣的孩子，站在锦衣华服的镇上子弟中间，像一群误入孔雀群的麻雀。大娃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到案前，他的手掌粗糙得像块老树皮，那是常年帮孤儿院劈柴留下的茧子。
当他的手触到原石的瞬间，所有人都愣住了。原石里涌出的棕黄色光晕比王小胖的浓郁十倍，像翻滚的泥浆般裹住了整个原石，甚至在案几上积起薄薄一层光雾。右侧水晶屏的刻度冲到“7”时晃了晃，竟还在往上跳，直到“7”字亮得发紫才稳定下来。左侧的土系徽记像是被注入了岩浆，连周围的空气都泛起灼热的波纹。
“七级土系！亲和度极佳！”瘦高个导师说到，面色也是一脸不可思议。司蛰猛地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翡翠拐杖在地上敲出清脆的响声：“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大娃攥着衣角，声音有点发紧：“他们都叫我大娃。”
“没大名？”
“张嬷嬷说，等我能保护弟弟妹妹了，再给我取大名。”
司蛰的眼神柔和了些，他见过太多急功近利的家长，却很少见到这样护着弟妹的孩子。“老夫姓司，名蛰。”他缓缓道，“敦隆城的敦隆初级魔法学院缺个土系学徒，管吃管住，每月还有两个银币的月例，你愿不愿意去？”
人群瞬间安静得能听见苍蝇振翅的声音。去敦隆城！还是魔法学院！这对塔玛镇的孩子来说，简直是一步登天的好事。可大娃却摇了摇头：“我不去，弟弟妹妹们还等着我回去劈柴呢。”
水月赶紧上前打圆场：“大人，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您容我劝劝他。”司蛰摆了摆手，眼里却闪过一丝赞许：“无妨，想通了随时来找我。”他示意瘦高个导师登记，目光却落在了队伍里的小二身上。
那扎着马尾辫的丫头正踮着脚看水晶屏，脸上一点都没有紧张，反而满眼兴奋。轮到她时，小二几乎是蹦到案前的，还故意挺了挺胸脯，像是在跟谁较劲。她的手刚碰到原石，就听得“滋啦”一声轻响，原石表面竟冒出了火星。
赤红的光晕像活过来的火焰般顺着她的指尖往上爬，将整只手臂都裹在里面。右侧水晶屏的刻度一路疯涨到“8”，还在往上冲，直到司蛰用拐杖在案几上敲了一下，才定格在耀眼的“8”字上。左侧的火系徽记亮得像团真正的火焰，连空气都被烤得发烫，旁边的家长们纷纷往后退。
“八级火系！”这次连司蛰都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他盯着小二看了半晌，忽然问道：“你这丫头，是不是偷偷练过什么？”
小二梗着脖子：“我跟着镇上的铁匠大叔学过拉风箱算吗？”人群顿时爆发出哄笑，连司蛰都被逗乐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好个伶俐丫头，叫什么名字？”
“小二！他们都叫我小二姐！”
司蛰点点头，让导师登记：“小二，八级火系。这孩子我要定了，就算你不去，老夫也得把你绑到敦隆城去。”这话虽是玩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八级灵力，还是在资源匮乏的边陲小镇，这等天赋百年难遇。
接下来的测试依旧惊喜不断。小三是个体型瘦小的男孩，平时总爱躲在树后看书，谁也没想到他竟测出了五级光系——光系法师向来稀有，尤其擅长治疗，在军队里比火系法师还抢手。小四则是六级雷系，测试时原石表面噼啪作响，竟真的冒出了细小的电火花，把司蛰都惊得站了起来。
“这孤儿院是藏着聚宝盆吗？”
“前几年怎么没见这些孩子这么厉害？”
“我看呐，是张嬷嬷积德了！”
议论声越来越大，连那些原本瞧不起孤儿院孩子的大户人家，看水月的眼神都变了。水月却悄悄捏了捏手心，她最担心的还是小五。那孩子天生体弱，平时连提桶水都费劲，真能测出灵力吗？
小五排在队伍最后，小脸煞白。他看着前面的哥哥姐姐们都测出了好结果，心里既高兴又害怕。轮到他时，小五的腿像灌了铅似的，挪了半天才到案前。他回头看了眼水月，见姐姐正朝他点头，才深吸一口气，将微凉的小手按在了原石上。
就在他的指尖触到原石的瞬间，异变陡生。
原本平静的原石忽然剧烈震颤起来，案几都跟着摇晃。可预想中的光晕并没有出现，原石表面反而渗出了幽蓝的光芒，像圣格鲁斯河深处的水流。更奇怪的是，晒谷场角落那只一直歪着头的乌鸦，忽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冲天而起。
司蛰猛地站起身，翡翠拐杖的鹰眼里红光爆射：“这是……”
话音未落，左侧水晶屏上的水系徽记忽然爆发出刺眼的蓝光，竟将其他所有徽记的光芒都压了下去。右侧水晶屏的刻度开始疯狂跳动，“1”、“2”、“3”……一直跳到“9”都没有停下的意思，整个晒谷场的人都惊呆了，连呼吸都忘了。
而那块一直安静躺在案几角落的深蓝色灵石，此刻正发出与小五指尖幽蓝光芒一模一样的光晕，甚至开始微微震颤，像是在呼应着什么。
小五被这阵仗吓得想哭，刚想把手缩回来，却被司蛰按住了手腕。老者的手滚烫，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激动：“别动！稳住！”
水晶屏的刻度终于在“9”停下，随即整个屏幕都被蓝光淹没，连上面的数字都看不清了。原石表面的幽蓝光芒顺着小五的手臂往上爬，在他的额间凝结成一滴水状的印记，随即又缓缓隐去。
全场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司蛰才松开手，声音都带着颤抖：“九、九级半？……水系……”
人群像是被投入了惊雷，炸开的议论声几乎要掀翻晒谷场的屋顶。九级半！这已经是传说中那个级别的灵力值了！一个边陲小镇的孤儿，怎么可能有这么高的灵力？
水月也懵了，她看着小五额间那若隐若现的水纹印记，忽然想起张嬷嬷说过的话——小五是在一个暴雨夜被遗弃在孤儿院门口的，襁褓里除了半块刻着水纹的玉佩，什么都没有。
小五怯生生地看着司蛰：“大、大人，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司蛰深吸一口气，忽然对着小五躬身行了一礼，惊得所有人都跪了下去。老者的声音在寂静的晒谷场上回荡，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敦隆城初级魔法学院，请小先生入学。”
阳光透过晒谷场的柳树枝叶，在小五懵懂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的圣格鲁斯河依旧流淌，只是没人注意到，那河水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正缓缓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