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管家和侍立在旁的佣人全都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衣着朴素、抱着破娃娃的女孩。
她竟敢……竟敢如此顶撞夫人?!还直指少爷眼光差、冲动?!
江母脸上的雍容瞬间碎裂,保养得宜的面孔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微微扭曲。她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柔弱温顺、甚至有些寒酸的女孩子,骨子里竟是这样一个硬茬!言辞犀利,寸步不让,跟她那楚楚可怜的外表毫不相干!
“你……!”
江母气得胸口起伏,指着言洛心,一时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我什么?”
言洛心平静地反问,“我只是陈述事实。江夫人,如果您今天叫我来,只是为了表达对我的嫌弃和不满,那么我已经收到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我还要回去整理我的行李。”
她说着,作势就要去拿放在脚边的箱子。
“站住!”
江母厉声喝道,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既然你已经是江家法律上的儿媳,不管这婚姻有多荒唐,该守的规矩,你一样都不能少!”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但声音里的刻薄和命令意味更浓:
“江家的家规祖训,我会让管家一条条教给你!从言行举止,到衣着打扮,再到待人接物,都必须符合江家的门楣!收起你那些市井小民的习气!这个,”
她嫌恶地瞥了一眼言洛心怀里的熊,“还有你身上这些破烂,统统给我扔掉!”
言洛心停下动作,缓缓转过身,面对着盛怒的江母。她的眼神清澈而平静,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坚定。
“江夫人,”
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做人的基本道德、尊重法律、不伤害他人,这些基本的为人准则,不需要您教,我会遵守。至于您口中那些所谓的‘家规祖训’……”
她微微扬起下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抱歉。现在是法治社会,我有人权。我不是签了卖身契的奴婢,我有权选择我想要的生活方式和衣着打扮。您江家的门楣再高,也高不过国家的法律,高不过‘尊重’二字。”
“你……你放肆!”
江母彻底被激怒了,最后一丝理智也宣告崩断。她从未受过如此顶撞,尤其是一个她完全看不起的、出身低微的女人!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来人!给我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拉到祠堂去跪着!让她好好反省反省江家的规矩!”
管家和旁边两个身材健硕的男佣立刻应声上前,脸上带着凶狠,伸手就要去抓言洛心的胳膊。
“别碰我!”
言洛心眼神一凛,抱着熊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抓来的手。
“还敢反抗?给我抓住她!”江母气急败坏地尖叫。
一个男佣率先扑上来,想抓住言洛心的肩膀。言洛心眼神冷静,身体看似柔弱地一侧,抱着熊的手臂却巧妙地格开对方的手臂,脚下步伐灵活地一错,同时另一只手快如闪电般在对方肘关节某个位置用力一按一推!
“啊!”
那男佣只觉得手臂一阵酸麻剧痛,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一股巧劲带得重心不稳,踉跄着向前扑去,狼狈地摔倒在地!
另一个男佣见状一惊,随即更凶狠地扑过来。言洛心将怀里的熊往旁边椅子上一放,不退反进,矮身躲过对方的擒抱,一个干脆利落的扫堂腿!
“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第二个男佣也惨叫着捂着腿倒了下去。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言洛心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痕迹,显然不是花拳绣腿。
花厅里再次陷入死寂。
江母目瞪口呆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个佣人,又看看重新抱起熊、气息平稳、仿佛只是拍掉了一点灰尘的言洛心,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惊恐和难以置信。
“你……你……”
她指着言洛心,手指都在哆嗦。
言洛心弯腰拎起自己的行李箱,看也没看地上的佣人和惊骇的管家,目光平静地直视着江母:
“江夫人,看来您家的待客之道,就是武力压制?”
她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
“另外,提醒您一句:我和您儿子江其珩,目前还在法律婚姻的存续期内。今天我在您这里受到的任何形式的非法拘禁或人身伤害,”
她特意加重了“非法拘禁”和“人身伤害”几个字,
“您的儿子,作为我的法定配偶,都至少要承担一半的责任。您确定,要给您儿子惹上这种麻烦吗?”
说完,她不再理会江母那副气得快要昏厥过去的模样,抱着她的熊,拖着她的行李箱,脊背挺得笔直,在管家和佣人惊惧的目光注视下,大大方方地、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奢华的花厅,穿过空旷的门厅,径直走出了这座金碧辉煌却冰冷窒息的江家别院大门。
阳光重新洒在身上,带着自由的暖意。言洛心头也不回地沿着来时的林荫道往外走,步伐坚定。
**几个小时后。**
一辆线条凌厉的黑色跑车如同暗夜里的猎豹,带着低沉的咆哮声,疾驰而来,猛地停在江家别院主宅门口。车门打开,江其珩修长挺拔的身影跨了出来,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风尘仆仆。他接到顾行舟的消息就立刻赶了过来。
管家早已诚惶诚恐地等在门口,一见他,立刻迎上去,脸上堆满了愁苦和后怕:“少爷!您可算回来了!夫人她……夫人她……”
“母亲怎么了?”江其珩眉头紧蹙,大步往里走。
“夫人被那位言小姐……气得晕过去一次,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心口疼,医生刚来看过,说是急火攻心,需要静养!”
管家添油加醋地描述着,把言洛心描绘成一个粗鄙无礼、嚣张跋扈、甚至动手伤人的恶妇,
“那位言小姐实在太不像话了!一进门就对夫人出言不逊,句句顶撞,夫人让她学规矩,她不但不听,还说什么‘有人权’、‘不遵守家规’……夫人气不过让她去跪祠堂反省,她竟然……竟然把上前请她的两个佣人都打伤了!然后自己就扬长而去!简直……简直无法无天啊少爷!”
江其珩的脚步顿住了。
他听着管家声情并茂的控诉,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昨晚在破旧小屋里,那个安静收拾碗筷、说“哄着自己好好吃饭”的纤细身影,是今天早上他离开时,她抱着被子睡得安稳的侧脸,还有那句带着倔强的“只要不犯法就行”。
那样一个坚韧又带着点笨拙温柔的女孩子,会像管家描述的这样嚣张跋扈、蛮横无理?
他不信。
“她人呢?”江其珩的声音沉了下来,听不出喜怒。
“走了!打完人,大摇大摆地走了!”管家愤愤道。
江其珩没再说话,径直走向母亲的卧室。
卧室内光线柔和,江母半靠在昂贵的丝绸软枕上,脸色确实有些苍白,闭着眼,眉头紧锁,一副饱受摧残、虚弱不堪的模样。听到脚步声,她缓缓睁开眼,看到江其珩,眼圈立刻就红了。
“其珩……你终于回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委屈和哽咽,“你……你娶的那个女人……简直是要气死我啊!”
江其珩走到床边,语气还算平静:“母亲,到底发生了什么?言洛心她……”
“不许提她!”
江母猛地打断他,情绪激动起来,“那个没教养的野丫头!粗鄙!狂妄!目无尊长!还敢动手打人!我江家百年声誉,怎么能容得下这种媳妇?其珩,听妈的,立刻跟她离婚!这种荒唐的婚姻,没有公开,什么也不是!对你不会造成丝毫影响!趁现在没人知道,赶紧断干净!”
她紧紧抓住江其珩的手,眼神里带着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那个女人……太可怕了!谁娶了她,谁就得疯!根本没人能拿捏住她!她就是个祸害!其珩,你千万不能被她的外表骗了!离婚!必须离婚!”
江其珩沉默地听着母亲的控诉和要求,深邃的眼眸里暗流涌动。他看着母亲激动而略显夸张的神情,再对比管家那添油加醋的描述,一个冷静、犀利、甚至带着点功夫、敢于直面强权捍卫自己尊严的言洛心形象,反而在他脑海中越来越清晰。
离婚?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微微发白。
那个在破旧小屋里,用一桌简单饭菜温暖了他的胃,也无意间触动了他心弦的女孩……
那个被他的冲动拉入这场荒唐婚姻,却独自面对他母亲雷霆之怒的女孩……
那个……让他第一次产生了强烈好奇心和探究欲的女孩……
就这样……离婚?
江其珩薄唇紧抿,眸色深沉如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