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城市的角落(1 / 1)

沉重的铁链缠绕在入口处锈迹斑斑的大铁门上。锁头覆盖着深褐色的氧化层,沉默地宣示着此地的拒绝,空气里弥漫着夏日午后被烈日烘烤出的柏油气味。李沐阳站在门外,汗水沿着鬓角滑落,浸湿了冲锋衣的领口。他绕着围墙走了整整一圈,目光扫过每一寸斑驳的砖石和扭曲的护栏。“就是这里了。”他低声自语。漫长的寻觅终于有了结果,围墙的栏杆,在靠近墙角的一处,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扭曲和断裂,断裂处尖锐的金属茬口裸露着,同样覆盖着厚厚的红锈,上面缠绕着几缕同样锈蚀、仿佛荆棘般的细铁丝,颓败地耷拉着。“运气不错。”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在他嘴角漾开,带着尘埃落定的释然,“省得爬那堵三米高墙了。”

他从斜挎的帆布包里掏出一副厚实的工装手套戴在手上。帆布包沉甸甸地坠在身侧,里面装着强光手电、备用电池、简易急救包、水和能量棒——这些是他对抗未知荒芜的微小倚仗。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警觉,压低身子,像一只准备穿越荆棘的猫,灵巧地避开了栏杆上方垂下的、仿佛带着恶意的锈铁丝。冰冷的金属带着刺骨的寒意,几乎擦着他紧绷的脊背掠过。他先探入一条腿,脚尖试探着内里的土地,然后是肩膀和头,最后是整个身体。一个轻巧而熟练的翻滚,双脚稳稳地落在了围墙内的土地上。动作干净利落,无声无息,是无数次在缝隙中穿行积累下的那种刻入骨髓的本能。

围墙内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外面是喧嚣的城市,而里面,是凝固的时光和沉甸的寂静。浓密的树冠遮蔽了大部分天空,投下深沉、摇曳的绿荫,光线艰难地穿透枝叶,在地面投下破碎迷离的光斑。脚下是齐膝高的荒草,夹杂着坚韧的藤蔓和枯枝败叶,踩上去发出一种绵软又空洞的“沙沙”声。空气陡然变得阴凉而湿润,带着泥土、腐叶和陈年朽木的气息。“仅仅一道栏杆,便是两个世界。”他低声喟叹,心中涌起一种不安的感觉。他拨开眼前带着细小倒刺的枝条,侧着身体,以一种近乎蠕动的谨慎姿态,在浓密的、充满阻力的植被间艰难开辟通路。

每走一步,脚下干枯的树枝便发出清脆刺耳的“噼啪”声,在这片死寂得令人窒息的绿野中,这声音被无限放大,激起令人心悸的回响。他立刻停下脚步,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缩,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弦,屏住呼吸,竖耳倾听。风声?鸟鸣?抑或是更危险的、潜伏在暗影深处的窸窣?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许多画面:在某个荒废工厂的空地上,被十几双绿莹莹的、毫无温度的眼睛无声包围,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在幽深洞穴的穹顶,猝然惊起一片巨大如斗篷的黑色翼影,翼膜扇动带起的腥风几乎让人窒息……无数次与废墟打交道的经验,早已将一条铁律刻入他的骨髓:废墟的宁静,往往是包裹着獠牙的、最危险的假面。然而,这一次,除了风吹过树叶连绵不绝的沙沙声,和他自己略显急促、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的呼吸声,再无其他异响。只有寂静,一种庞大、沉重、仿佛要将一切声音都吸走的、被彻底遗忘的寂静。

绕过丛生的植被,大楼的正面赫然出现在眼前。那扇本应是入口的巨大门扉,被纵横交错的厚实木板牢牢钉死,木板上霉斑点点,裂纹纵横。“嗯,大意了,”李沐阳走近几步,指尖拂过粗糙冰冷的木板表面,“该带撬棍来的。”他仰头打量着,灰色的水泥墙面布满雨水冲刷留下的污渍和深不见底的裂缝,空洞的窗户像无数双眼睛,漠然地俯视着他。它内部的结构依旧是个巨大的谜团,有多少层?有多少门?楼梯在哪里?未知像一层厚重冰冷的帷幕,沉沉地笼罩下来,带着无声的压力。他沿着墙根谨慎地移动,搜寻着任何可能的入口。终于,一扇不起眼的侧门映入眼帘——刷着早已剥落殆尽的绿漆的小门,虚掩着,留出一道幽深的缝隙。一丝阴冷潮湿的气息,混合着尘埃、霉菌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味,正从那条缝隙里幽幽地、持续不断地渗出,仿佛建筑本身在缓慢地、沉重地呼吸,带着一种来自地底深处的寒意。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腕表,时针固执地指向正午。“外面能把人烤化,里面倒像个冰窖。”他低声自语,一丝荒谬感油然而生。他从帆布包里取出那支沉甸甸、带着金属冰凉触感的强光手电,如同握紧唯一的武器。拇指用力按下开关,一道凝聚的、雪白刺目的光柱瞬间刺破门缝内浓稠的黑暗,如同利剑劈开混沌的幕布。光柱扫过地面,清晰地照亮了满地的狼藉:碎裂的砖块、扭曲变形如痛苦肢体的金属框架、朽烂得看不出原形的木质家具残骸、辨不出原形的织物碎片、散落一地如同枯叶的纸张……杂物堆积如山。光束缓缓上移,照亮了墙壁。墙皮大面积剥落,露出底下粗糙丑陋的水泥或砖块本体,潮湿使得墙面呈现出深色的、如同泪痕般的水渍,凹凸不平,触目惊心。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感顺着脚底无声地向上攀爬。

李沐阳去过太多这样的地方。它们是时代浪潮汹涌褪去后,留在岸边无人问津的残骸:轰鸣不再的庞大工厂,空旷的车间和仓库,弥漫着机油与铁锈的冰冷记忆;深埋地下的废弃矿坑,回荡着矿灯熄灭后永恒的黑暗;城市里被遗忘的角落——曾经充满烟火气的住宅楼、人声鼎沸的旅馆大堂、书声琅琅的校舍、琳琅满目的超市货架、弥漫消毒水味的医院走廊、冰冷森严的银行金库铁栅、回荡过欢笑与叹息的剧场舞台、闪烁过光影梦幻的影院银幕、旋转木马停滞的游乐园、月台空旷的旧火车站、遍地钢筋水泥的烂尾楼……它们曾经鲜活,承载过无数人的悲欢离合,如今却只剩下断壁残垣,在时光的侵蚀下无声风化。他曾亲眼目睹,第二次寻访某个秘密据点时,原地只剩下推平的瓦砾和一条崭新的、刺眼的“开业大吉”横幅,混在鞭炮的碎红纸屑中。那些他在废墟深处发现的、被遗落的私人印记——一张泛黄照片上凝固的笑容、一本写满少女心事的日记、一个残破却依旧可爱的玩具熊——最终都只能被他小心翼翼地拍摄下来,定格成冰冷的影像。看着照片,一种难以言喻的怅惘常常攫住他:那些曾在此生活过、欢笑过、哭泣过的人们,如今散落在何方?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当他们的目光扫过这些影像,记忆是否会像一道微弱的电流,被悄然触动,闪回这个早已在地图上消失的坐标?一种对逝去时光的无力感,如同潮汐,时涨时落。

心中那股永不餍足的好奇,如同坚韧的藤蔓,再次紧紧攫住了他,带着一种近乎宿命的牵引。这栋楼虽然破败,但骨架尚存,墙壁厚重,没有明显的结构性崩塌迹象。那深入骨髓的阴冷气息,反而像一种无声的邀请,诱惑着他深入探索未知的秘密。“进去看看。”好奇心最终压倒了那丝本能的寒意,如同烛火驱散了阴影。他抬起脚,靴底带着一丝决然,轻轻踏过那道腐朽不堪、仿佛界限般的门槛,身影瞬间被门内深不见底的黑暗彻底吞没。

强光手电的光柱在幽深的走廊里缓缓移动。空气是凝固的尘埃,光柱所及之处,无数微小的颗粒在其中狂舞。脚下每一步都需万分小心,避开散落的碎砖、锈蚀的铁丝网、倾倒的桌椅残骸。走廊两侧是紧闭或半开的房门,黑洞洞的门缝后仿佛隐藏着无数窥视的眼睛。楼梯口终于出现在光柱的尽头,水泥台阶磨损严重,边缘布满缺口,扶手是那种老式的木质结构,原本覆盖的油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木头原初的、深褐色的纹理,显得格外脆弱,固定扶手的铁杆锈迹斑斑。“从这里,应该能上到顶楼。”李沐阳心中盘算,一丝探秘的兴奋悄然升起。他没有贸然踏上,而是先用脚尖试探性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最下方的一级台阶,感受着脚下传来的、令人心安的坚硬承重感。确认没有松动的迹象后,才将身体的重心缓缓移过去。一步,站稳,再下一步。他一级一级缓慢地向上攀登,每一步都伴随着脚下细微的摩擦声和头顶可能落下的灰尘。在这栋废弃的楼里,危险无处不在:头顶剥落的楼板、脚下突然塌陷的地面、侧墙毫无征兆的倾颓……都是独行探险者最恐怖的梦魇。

第二层……第三层……环境大同小异,只是灰尘更厚,破败感更甚。当他踏上第三层平台,准备继续向上的脚步时,一扇冰冷的金属铁栏门如同不可逾越的界碑,突兀地横亘在通往上一层的楼梯口。门上交叉贴着两张泛黄的、边缘卷曲的封条,上面四个大字触目惊心:“禁止入内”。他伸出手,握住门把手,用力向外拽了拽。门框纹丝不动,只有锁芯内部传来沉闷的、固若金汤的金属咬合声。锁住了。他松开手,搓掉掌心沾染的铁锈粉末。“先看看下面几层吧,也许有别的通道。”他转身,手电光再次扫过第三层同样凌乱不堪的走廊。碎砖、破布、锈铁丝、朽烂的家具腿……他小心翼翼地抬脚、落脚,避免触碰任何可能发出声响或引起连锁反应的东西。

仔仔细细搜索了一圈一楼到三楼的所有楼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每一个角落。没有发现任何近期人类或动物活动的新鲜痕迹。几扇虚掩的门内也是空空如也,或者堆满毫无生气的杂物。“如果真存在一条通往上层的秘径,”他站在第三层走廊中央,手电光柱扫过斑驳的墙壁和紧闭的房门,“起点一定就在这第三层。”这一层与其他两层并无本质区别,只是头顶那扇被封锁的铁栏门,更增添了一层令人压抑的重量。他走到一扇紧闭的、漆皮剥落的木门前,侧身贴住旁边的墙壁,右手握住门把手,用力向下按压,同时身体前倾,用肩膀猛地向前一顶!“嘎吱——哐当!”门轴发出刺耳的响声,门板撞到内侧墙壁又反弹回来。一股浓密的、陈年的灰尘轰然从门内涌出,在光柱中翻滚弥漫。李恩灿迅速后退几步,捂住口鼻,等待这阵尘雾慢慢平息。

几分钟后,尘埃落定,他用手电光谨慎地探入房间。光线被浓重的黑暗吞噬了大半,只能勉强勾勒出房间空荡的轮廓。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干燥的木头腐朽气味,像是存放了百年的旧书柜。除了墙壁和地面,几乎一无所有,空旷得令人心慌。“是继续,还是回头?”他站在门口,心中短暂而激烈地交锋。探索的欲望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理智的堤岸;而身体的疲惫、环境的潜在危险以及这令人窒息的空荡,则像沉重的锚链,拉扯着他。冒险的火焰在犹豫中摇曳,几乎要熄灭。“来都来了,”最终,那簇微弱的火苗猛地蹿高,带着一丝不甘的倔强,“一路顺利,就此放弃,未免可惜。”他走进房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仔细,搜索了每一个角落,指节敲击过每一面墙壁,发出空洞的回响,甚至连布满蛛网的天花板也没有放过。一无所获。另一个房间同样空空如也,只有灰尘和寂静。

他退回到三楼冰冷的水泥地面,目光无意识地被二楼的情况吸引。从三楼楼梯口向下望去,二楼狭窄的走廊尽头,并列着三扇白色的门。这本身并无特别,特别的是中间那扇门。左右两扇门,门牌号清晰可见:左边是红色的“06”,右边是红色的“07”。然而,中间那扇门,却是一片空白。没有数字,没有标识,只有一片刺眼的白。更引人注目的是,门上贴着一副手写的对联。红底黑字,纸张边缘已有些卷曲褪色。上联:“富贵吉祥好运来”,下联:“平安如意福星照”,横批:“平安喜乐”。李沐阳心中却升起更大的疑窦。“不对……”他眉头紧锁,目光锐利起来,“没有编号?为什么偏偏这一扇没有编号?”他的视线顺着门框向上移动,“还有……这堵墙!”他惊讶地发现,中间这道无编号门上方对应的墙体,其高度几乎是旁边两道门上方墙体的两倍!仿佛在门的上方,还隐藏着一个无法窥见的夹层空间。“06,07……中间这个空白是什么?08?还是别的什么?这三个房间,尤其是这个没有号码、贴着对联的房间里,到底藏着什么?”一股强烈的好奇混合着不安攫住了他。他走到那三扇门前,停驻在中间那扇无名之门前,仿佛面对着一个沉默的谜题。

他首先尝试中间那扇无编号的门。门把手冰冷,拧不动。他用力推、拉,甚至用肩膀去撞那扇看起来并不算特别厚重的门板。门板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但纹丝不动。他又弯下腰,检查了门轴、锁眼,甚至试图将眼睛贴近狭窄的门缝窥视,但门缝只透出无边无际的黑暗。接着,不甘心地,他又尝试了旁边的06和07号门,同样锁住了,如同守护着早已被遗忘的秘密。一阵捣鼓下来,除了在死寂中制造了些许令人心焦的噪音,沾了一手冰冷粗糙的铁锈和灰尘,别无所获。他甩了甩手,看着那扇紧闭的、贴着“平安喜乐”横批的无名之门,一种被拒绝的失落感涌上心头。“看来今天只能探索到这里了。”他抬头望了望被铁栏门无情封锁的上楼通道,又低头凝视着眼前这扇神秘的门。“今天只能到这里了。”他轻声叹息,带着一丝不甘。“唉,要是带了撬棍和破拆工具就好了……或许今天就能揭开谜底。”那扇门,像一个无法抗拒的诱惑,盘踞在意识的深处。他转身,沿着来时的楼梯,一步一步,缓缓向下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孤独地回荡。

从侧门再次钻出,重新踏上围墙外坚硬的水泥地,强烈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从冲锋衣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时间已过正午十二点。“在里面待了两个多小时了。”他自语道。他沿着人行道慢悠悠地走着,身体仿佛还沉浸在废墟的阴冷中,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午间的街道正值高峰,人潮涌动,车流如织。西装革履的男人对着手机语速飞快,表情时而激昂时而谄媚;戴着红领巾的小学生背着沉重的书包,三五成群,嬉笑打闹着穿过斑马线,带着无忧无虑的生机;马路上的汽车排成望不到头的钢铁长龙,此起彼伏的喇叭声汇成一片烦躁的海洋。

“前面堵得水泄不通,”他瞥了一眼那凝固的、令人窒息的堵塞路口,一丝烦躁掠过心头,“还是两个轮子自在。”他在路边找到一辆共享电动车,扫码解锁,跨坐上去。电动马达发出轻微的嗡鸣,载着他灵活地穿梭于停滞的车流缝隙,朝着附近一座他熟悉的大型商场驶去。商场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阳光,门口人流如织,喧嚣扑面而来。餐厅区飘散着各种诱人的食物香气。李沐阳径直走向一家装潢明亮的奶茶店。排队时,前面是一个穿着背带裤的小男孩,正仰着头,眼巴巴地望着冰柜里五颜六色、如同梦幻宝石般的冰淇淋,小脸上写满了纯粹的渴望。他旁边站着一位衣着时髦的年轻母亲。

“妈妈,我要吃冰激凌!”小男孩的声音清脆响亮。“乖儿子,想吃哪一种呀?”母亲的声音温柔似水,带着宠溺的笑意。“我要吃那个,脆皮圣代!”小男孩的小手指着冰柜里一款覆盖着巧克力脆皮和彩色糖粒的冰淇淋。“好,就买这个。”母亲爽快地付了钱,动作干脆利落。小男孩心满意足地拿着那杯色彩缤纷的圣代,小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蹦蹦跳跳地被母亲温暖的手牵着走了。空气中留下淡淡的、甜蜜的香草和巧克力气息。

“您好,我要一杯椰果奶茶,冰的,大杯,三分糖。”李沐阳对店员说。接过冰凉沁人的奶茶杯,杯壁迅速凝结出一层细密冰凉的水珠,瞬间驱散了燥热。他转身走进隔壁一家生意兴隆、香气四溢的牛肉面馆。店里人声鼎沸。“您好,一碗牛肉面,大碗,加一颗卤蛋。”他对忙碌穿梭的服务员喊道,声音带着对热食的迫切渴望。他找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在光洁的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窗外是商场中庭精心布置的绿植和步履匆匆、形态各异的人影。

他插上吸管,用力吸了一大口冰凉的奶茶,清甜的茶香混合着Q弹的椰果滑入喉咙,那冰爽的触感瞬间驱散了体内淤积的燥热和疲惫,带来一阵短暂的清明。他随手翻看着手机里刚才在废墟中拍下的照片——那扇冰冷拒绝的铁栏门、那副在破败中显得诡异工整的对联、那满地诉说着荒芜的狼藉……仿佛将那个寂静阴冷的世界,带入了这片喧嚣温暖的烟火气中。

不一会儿,服务员端着一个冒着滚滚热气的白瓷碗走来。“您点的牛肉面,请慢用!”碗里升腾起滚烫的白色蒸汽,带着浓郁醇厚的牛肉香气直冲鼻腔。面条粗壮筋道,满满当当地堆在碗中,几乎要溢出来,带着谷物朴实的满足感。深褐色的牛肉块沉在汤底,每一块都连筋带肉,分量十足,酱色的筋肉纹理清晰可见,诉说着炖煮的功夫。汤色清亮微红,上面漂浮着翠绿新鲜的香菜末和葱花,如同点睛之笔。一颗酱色浓郁的卤蛋卧在碗边。“真香。”李沐阳由衷地赞叹。他拿起筷子,深入碗底,轻轻搅动。大块大块的牛肉随着搅动浮了上来,在浓汤中翻滚,酱色的筋肉纹理清晰可见。他夹起一块最大的牛肉,凑到嘴边吹了吹气,然后小心地咬下一口。浓郁的肉香咸鲜中带着一丝微妙的香料回甘,牛肉炖煮得恰到好处,筋肉相连的部分软糯中带着十足的韧性。面条吸饱了醇厚的牛肉汤汁,爽滑劲道。

他大口吃着,额头上很快沁出细密的汗珠,后背的衣衫也被这温暖的食物烘得有些微湿,冰冷的四肢百骸仿佛被这碗面重新注入了生机。他放下筷子,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巾,仔细地擦了擦额头和鼻尖渗出的汗,又端起冰奶茶吸了几大口。很快,一大碗面条连同汤里慷慨的牛肉块、那颗入味十足的卤蛋,都被他风卷残云般消灭得干干净净。他甚至用筷子在碗底仔细地捞了捞,将那最后一根倔强的、裹着汤汁精华的面条也珍惜地送入口中。“这老汤的滋味,绝了。”他满足地喟叹,美食带来的慵懒和幸福感,如同潮水般温柔地淹没了身体的疲惫。“回家,必须好好睡一觉。”这个念头变得无比清晰和迫切。

小区里,高大的树木投下浓密的、令人心安的绿荫,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叮咚。”电梯到达一楼的提示音清脆悦耳。金属门无声滑开,露出内部光可鉴人的镜面不锈钢。李沐阳走进去,轿厢内壁清晰地映出他略带倦容的身影。他从口袋掏出钥匙卡,在感应区“嘀”地刷了一下。按键面板上,他居住楼层的数字亮起柔和的绿光。电梯平稳无声地上升。镜面里,他清晰地看到自己冲锋衣的肩头和袖口,不知何时粘上了几颗苍耳籽。那些带着细小倒钩的小小箭簇,顽强地抓附在人工纤维织物上,如同归航船只锚链上缠绕的异域水草。在电梯顶灯冰冷的人造光源下,它们褪去了野地的锋芒与尘土,却沉默地记录着刚刚结束的那场隐秘对话。

“叮。”电梯到达。轿厢门缓缓开启。楼道里铺着厚实的吸音地毯,脚步声被温柔地吸收殆尽,只剩下他自己均匀的、终于放松下来的呼吸声。一种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包裹着归属感的静谧,如同温暖的毯子,将他轻轻包裹。光线透过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宁静的光带。空气里有淡淡的、清洁剂清新洁净的味道和干燥木材温润的暖香,是家的气息。“到家了。”钥匙插入锁孔,发出清脆而令人愉悦的“咔哒”声。门开了。他脱下沾着尘土的冲锋衣,仔细地掸了掸上面可能残留的灰尘颗粒,小心的摘掉了那几颗苍耳籽,然后将它挂在玄关的衣架上。

客厅里,窗明几净,阳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柔和朦胧的光斑。靠墙的小几上,一只古朴的紫铜香炉静静地立着,散发着温润的光泽。炉内,一支线香早已燃尽。李沐阳走到几案前,拉开抽屉。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各种线香,散发着各自独特的草木气息。他取出一支深褐色的、质地紧密的沉香。用打火机点燃香头,一缕极细的、近乎透明的青烟袅袅升起,带着初燃的微热气息。他轻轻吹熄明火,将香稳稳地插入香炉细腻的灰烬之中。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浓郁而清凉的气息开始在空气中萦绕。那气息沉静如古井,深邃如夜空,带着木质天然的甘醇甜润和一丝微妙的、安抚人心的药感,如同山涧清泉流淌过心田,又似走入千年古木幽林,那清凉纯净的芬芳沁入肺腑,温柔地抚平白日里紧绷的神经和探索带来的躁动。整个房间似乎都在这沉静深邃的香气中沉淀下来,时光的流速也仿佛被这芬芳悄然放缓。

他走进卧室,拉上遮光性极好的窗帘。房间顿时陷入一种舒适的昏暗。他倒在柔软宽大的床上,紧绷的神经彻底松弛下来。“今天……又能好好睡个午觉了……”意识如同沉入温暖的海水,迅速变得模糊、轻盈,向着安宁的深处坠落。“其他的……下午再说……”香炉中,那支沉香的顶端,一点暗红的火烬持续地燃烧着,袅袅升腾的青烟,在寂静的空气中变幻着奇妙的形态。在这安详的氤氲里,那扇消失的08号门,似乎在梦境的边缘,正被一缕无形的青烟缠绕着,缓缓地、无声地开启了一道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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