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青川微光(1 / 1)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浑浊的海底,挣扎着,却找不到浮出水面的方向。沈星晚感觉自己被无尽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包裹,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耳边是模糊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隔着厚厚的玻璃:

“……晚?星晚!醒醒!……”

一个熟悉又焦急的声音,像一根微弱的丝线,试图将她从深渊里拉回。

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不清,只有一片晃动的、昏黄的光晕。过了好几秒,眼前的景象才慢慢聚焦。

陌生的天花板,低矮,有些地方墙皮剥落,露出灰暗的水泥。一盏老旧的白炽灯悬在头顶,散发着昏黄的光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廉价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一种……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松木香?

她动了动,浑身酸软无力,喉咙干得像要冒烟。

“醒了?感觉怎么样?”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松了口气。

星晚艰难地转过头。床边,坐着一个身影。

陈默。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连帽卫衣,头发有些凌乱,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是熬了夜。平日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和一丝后怕。他手里还拿着一条拧干的湿毛巾。

“陈默……哥?”星晚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浓的困惑和虚弱。这里是哪里?她不是在……在长途汽车上吗?陈默怎么会在这里?

“是我。”陈默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她。他将湿毛巾轻轻敷在她的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丝。“你在青川汽车站晕倒了。低血糖,加上……过度惊吓和疲劳。”他的语气平静,但星晚能听出那平静之下压抑的惊涛骇浪。

晕倒?青川?星晚的记忆碎片一点点拼凑起来:拥挤的车站,冰冷的座椅,沉重的背包,刺耳的广播,江屿突然出现的恐惧,拼命奔跑,冲上大巴……然后呢?然后就是一片空白。

“我……我怎么……”她想问自己怎么到的这里,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上车后不久就昏过去了。”陈默替她掖了掖薄薄的被角,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温柔,“司机发现不对,翻了你背包里的学生证和……一张写着紧急联系方式的纸条,上面是我的名字和电话。”他顿了顿,看着她苍白的脸,“他联系了我。我正好……离这边不远。”

离这边不远?星晚心里闪过一丝疑惑。青川这个偏僻的小县城,离他们大学所在的城市有几百公里。陈默怎么会“正好”离这里不远?但巨大的疲惫和虚弱让她无法深想。

她环顾四周。这是一个极其简陋的房间,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张掉漆的木桌,一把椅子,墙壁斑驳,唯一的窗户拉着洗得发白的旧窗帘。看起来像是那种最便宜的路边招待所。

“这里是……招待所?”她轻声问。

“嗯。离车站不远,条件差了点,但暂时安全。”陈默拿起床头柜上一个掉了瓷的旧茶缸,里面装着温开水,插着一根吸管。“先喝点水,慢点。”

星晚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吸着温水。温热的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也带来一丝微弱的力气。她这才感觉到额头上冰凉的毛巾,以及陈默小心翼翼的动作。一种久违的、带着酸楚的暖意,悄悄漫上心头。在她被整个世界抛弃、陷入最深的恐惧和绝望时,是陈默,又一次出现在她身边,像一块沉默而坚实的礁石。

“谢谢……”她低声说,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湿意。

陈默摇摇头,没说什么,只是用毛巾轻轻擦拭她额角渗出的虚汗。他的动作专注而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饿不饿?你一天多没吃东西了。”陈默问。

星晚刚想摇头,胃里却传来一阵清晰的咕噜声。她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窘迫的红晕。

陈默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等着。”他起身,从桌上拿起一个保温桶。打开盖子,一股淡淡的、带着米香的温热气息弥漫开来。是白粥,煮得软糯粘稠,上面还飘着几颗切碎的青菜叶。

“车站旁边买的,可能味道一般,但先垫垫胃。”陈默盛了一小碗,用勺子搅动着散热。

他坐在床边,舀起一勺粥,轻轻吹了吹,送到星晚嘴边。星晚有些不自在,想自己来,但手臂软绵绵的抬不起来。她只好就着陈默的手,小口地吞咽着温热的粥。简单的白粥,此刻却像暖流,一点点熨帖着她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

沉默在狭小的房间里流淌。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和星晚细微的吞咽声。昏黄的灯光下,陈默低垂着眼睫,专注地喂着粥,侧脸的线条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坚毅。星晚看着他,看着他眼底掩饰不住的疲惫,看着他下巴上新冒出的青色胡茬,心中五味杂陈。他一定是在接到电话后,立刻赶来的。几百公里的路……他是怎么过来的?开车?还是……她不敢想。

一碗粥见底,星晚感觉身上恢复了些许力气,精神也好了些。巨大的疑问终于压过了虚弱的身体。

“陈默哥,”她看着他收拾碗勺的背影,声音依旧沙哑,但清晰了许多,“你……你怎么会‘正好’离青川不远?还有……你给我的紧急联系方式纸条……”她记得那张纸条,是陈默很久以前硬塞给她的,让她随身带着,说以防万一。她当时没多想,随手塞在了背包夹层里,没想到……

陈默收拾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背对着她,沉默了几秒。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偶尔驶过的车声。

他转过身,拉过那把旧椅子,在床边坐下。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神色显得有些凝重。

“星晚,”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我一直在查。”

星晚的心猛地一跳。“查……什么?”

“你妈妈的事。”陈默的目光直视着她,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还有,江氏地产。”

江氏地产!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星晚混沌的脑海!那个深埋心底、被她刻意回避的、带着血与泪的禁忌名字!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盖在身上的薄被,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我……我知道你不想提,也不想让我插手。”陈默的声音带着理解,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坚持,“但这件事,我不能不管。最近……查到一些线索,指向江氏当年在青川这边也有项目,可能……和你妈妈那个工地有某种关联。”他指了指窗外,“所以我过来了。想找找看,有没有当年遗留下来的人证或者资料。”

星晚震惊地看着他。青川?妈妈出事的工地明明在邻市!怎么会和这里有关?而且……陈默竟然一直没放弃?甚至追查到了这么远的地方?还“正好”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出现在了这个偏僻小城?

这真的是巧合吗?

“那张纸条……”陈默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继续说道,“是老天爷的安排。司机打电话给我时,我就在青川县城里。”他看着星晚苍白的脸,眼中是深深的痛惜,“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找到你。”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沉重:“星晚,告诉我,学校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还弄成这个样子?”他的目光扫过她憔悴不堪的脸颊,落在她紧紧抓着被子的、骨节泛白的手上。

陈默的询问,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沈星晚拼命封锁的记忆闸门!

噩梦般的画面汹涌而至:林薇虚伪的关切,校园论坛上那张被放大的“深渊之眼”素描照片,下面潮水般恶毒的评论和标签,路人异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画室门口崭新的相机包和工具箱,还有……那张猩红刺目、写着“心理变态滚出去”的恐吓纸条!

恐惧、屈辱、愤怒、绝望……所有被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爆发!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混合着巨大的委屈和恐惧,瞬间淹没了她刚刚恢复的一丝平静。

“陈默哥……呜……”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猛地扑向坐在床边的陈默,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压抑了太久的恐惧和痛苦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哭得撕心裂肺,泣不成声。

“他们……他们都骂我……说我变态……说我是疯子……呜……有人……有人塞纸条……让我滚……画室……画室待不下去了……我害怕……我好害怕啊陈默哥……呜……”

她语无伦次,断断续续地哭诉着,将几天来积压的恐惧和屈辱一股脑儿地倾泻出来。那些恶毒的话语,那些冰冷的眼神,那张猩红的纸条……每一个细节都像锋利的刀子,在她心上反复凌迟。

陈默的身体在她扑过来时瞬间僵硬,但很快放松下来。他没有推开她,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坚定地伸出双臂,将这个哭得浑身颤抖、脆弱不堪的女孩,轻轻拥入怀中。他的怀抱并不算宽厚,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力量。他一只手笨拙地、一下下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没事了……星晚,没事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心疼,“有我在。别怕。告诉我,是谁干的?”

星晚在他怀里哭得几乎背过气去,断断续续地说出了林薇的名字,说出了那张被偷拍的画,说出了江屿的“道歉”和维修师傅的出现,最后,她颤抖着说出了那张猩红的、让她彻底崩溃的恐吓纸条。

听到“林薇”的名字时,陈默眼中寒光乍现。听到江屿的“负责”举动和星晚的激烈抗拒时,他眉头紧锁。而当听到那张猩红纸条时,陈默拍着她后背的手猛地停住,手臂上的肌肉瞬间绷紧!一股冰冷的、实质般的怒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让房间里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

“林薇……”陈默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从未有过的森然冷意,“还有……江屿!”

他拥着星晚的手臂收紧了些,仿佛要将她所有的恐惧和冰冷都驱散。“我知道了。星晚,别怕。这笔账,我会一笔一笔跟他们算清楚!”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星晚哭得脱了力,伏在陈默怀里,只剩下细微的抽噎。陈默沉稳的心跳声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像一种无声的安抚,奇迹般地让她狂乱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排山倒海的疲惫感便汹涌袭来。药物的作用似乎也重新开始生效,眼皮变得沉重无比。

陈默感觉到怀里的人渐渐安静下来,呼吸也变得绵长均匀。他小心翼翼地低下头,看到星晚靠在他肩上,已经疲惫地昏睡过去。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微微蹙着,仿佛还沉浸在恐惧的余波里。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敢动,生怕惊醒她。昏黄的灯光下,他低头凝视着怀中女孩憔悴的睡颜,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心疼,有怒火,还有一种深沉的、无法言说的守护之意。

他轻轻地将她放回床上,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琉璃。拉好被子,再次用湿毛巾擦了擦她额头的虚汗。做完这一切,他才走到那张旧木桌旁坐下。

桌上摊开着一个陈旧的笔记本,里面夹着一些泛黄的复印件、几张模糊的照片,还有几张写着潦草字迹的纸。照片上,是十年前的工地场景,其中一张,隐约能看到一个穿着工装、笑容温和的女人的侧影——那是星晚的母亲。

陈默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张纸上,上面写着一个名字:张海柱。名字后面是一个青川本地的地址,地址下面用红笔重重地画了一个圈。旁边还标注着一行小字:关键证人?需核实。知情当年江氏青川项目部采购问题?

他的手指在那个名字上重重地点了一下,眼神锐利如鹰。线索指向这里,星晚也阴差阳错地逃到了这里。这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吗?

夜色如墨,吞噬着蜿蜒崎岖的山路。一辆黑色的豪华越野车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正以远超限速的速度疾驰。远光灯刺破浓重的黑暗,照亮前方狭窄盘旋的道路和深不见底的悬崖。

驾驶座上,江屿紧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抿的薄唇和眼底深处压抑的焦灼,泄露了他内心的风暴。

车载导航的屏幕上,终点清晰地显示着:青川县汽车站。

几个小时前,当他眼睁睁看着那辆破旧的大巴车消失在夜色里,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他吞没。他立刻行动:一边联系青川当地的熟人(一个父亲生意伙伴的远方亲戚,在当地小有能量),请对方帮忙留意车站附近是否有符合星晚特征的女孩出现;一边立刻驾车,以最快的速度追了过来。

手机震动,是那个当地熟人发来的信息:

【江少,有消息了!大概两小时前,确实有个年轻女孩在车站晕倒了!瘦瘦的,背着个大包,穿着旧外套,看着像学生。后来被一个男的接走了!】

后面附了一张非常模糊的监控截图。截图里,一个穿着灰色卫衣的男人正弯腰抱起地上一个蜷缩的身影,那身影旁边散落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背包,背包口露出一截缠着胶带的、明显是望远镜镜筒的东西!

江屿的心脏猛地一缩!是星晚!那个背包!那个望远镜!她果然晕倒了!那个男人……是谁?陈默?!照片虽然模糊,但那身影和气质……极有可能!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担忧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涌上心头。果然是他!陈默!他总是在星晚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江屿猛踩油门,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车子在盘山道上划过一道危险的弧线。

他必须尽快赶到!星晚现在的状态太危险了!他必须亲眼确认她没事!至于陈默……江屿的眼神暗了暗,握紧了方向盘。无论他掌握了什么线索,无论他对星晚意味着什么,他都必须面对!

就在这时,前方弯道处刺目的灯光一闪!一辆笨重的货车正慢吞吞地占道行驶!江屿瞳孔骤缩,猛打方向盘,同时一脚急刹!

嗤——!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寂静的山林!越野车在湿滑的路面上剧烈甩尾,轮胎摩擦地面冒出青烟,险之又险地擦着货车的尾部冲了过去,半个车轮几乎悬空在悬崖边缘!

江屿死死抓住方向盘,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车停在路边稍宽的路肩,熄火。

车窗外,是呼啸的山风和无边无际的黑暗。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平复狂乱的心跳和翻涌的情绪。刚才那一瞬间,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惊悸感,让他后怕不已。

他不能出事。他还没有找到她。还没有……亲口对她说一声,对不起。

他拿出手机,手指因为刚才的紧张而微微颤抖。他点开助理的信息,发送了一条语音,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冷厉:

“林薇那边,动手。把她造谣的证据整理好,直接发给学校学生处、她的辅导员,还有……她那个整天炫耀女儿嫁入豪门的妈。我要她明天就在美院待不下去。另外,找最好的公关团队,把那个帖子彻底压下去,所有相关讨论,全部清理干净!费用不是问题,天亮之前,我要看到结果。”

处理完这些,他才重新启动车子。这一次,他放慢了速度,但眼神更加坚定,如同淬火的寒铁,穿透前方的黑暗,直指那个名为青川的、亮着微弱灯火的小城。

星晚,等我。

无论挡在前面的是陈默,还是别的什么,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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