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沈素心换上了一身管事才有资格穿的、干净利落的靛蓝色布裙,走进了汪家账房的大门。
这里,是整个汪家府邸的钱袋子,也是权力的核心之一。
往日里,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的账房,今日却异常的安静。
十几个穿着长衫的老账房,全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或低头看账,或慢条斯理地研墨,没有一个人起身,甚至没有一个人,抬起头看她一眼。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声的、充满敌意的傲慢。
这是他们这些“老资格”,给这位坐着火箭上来的、乳臭未干的“代理掌柜”,准备的第一道下马威。
一个年过半百、下巴上留着一撮山羊胡的老账房,更是阴阳怪气地开了口。他叫张成,是二叔的远亲,在账房里一向以老前辈自居。
“哟,这不是沈……掌柜吗?”他故意拉长了语调,“来得正好,省得我们这些老骨头再去请您了。看到墙角那几摞账册没有?堆了三年了,都是些理不清的陈年烂账。您既然这么有本事,不如,就先把那些给理顺了,也让我们这些老家伙,开开眼?”
他的话,引来了一阵压抑的、毫不掩饰的窃笑声。
所有人都等着看沈素心的反应。
他们料定,这个黄毛丫头,要么会气得跳脚,要么就只能硬着头皮去啃那些谁也不想碰的烂账,无论哪一种,都足以让她威信扫地。
然而,沈素心只是静静地听他说完。
她那双清澈的眸子,平静地扫过张成的脸,又扫过在场每一个幸灾乐祸的账房先生,脸上没有半分怒意。
她甚至连墙角那堆积如山的烂账,都未曾看上一眼。
她只是缓步走到那张属于钱掌柜、如今暂时属于她的、最宽大的主账台前,将自己带来的一摞草纸,“啪”的一声,轻轻放在了桌上。
这个动作,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从今天起,”沈素心开口了,她的声音清冷,却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瞬间划破了账房里那虚伪的平静,“所有旧的记账法,全部作废。”
什么?!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张成脸上的嘲笑,瞬间凝固了。
“所有人,”沈素心无视他们的震惊,继续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着她的命令,“必须在三天之内,学会我的‘三栏账法’。三天后,我会亲自考核。”
她顿了顿,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学不会的,自己去总管家那里领一把扫帚,去扫院子。”
“我汪家的账房,不养闲人。”
轰!
这番话,如同一颗炸雷,在整个账房里轰然引爆!
这哪里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分明是想一把火把他们所有人的饭碗都给烧了!
他们这些人,之所以能在汪家安身立命,靠的就是那套盘根错节、只有他们自己才摸得清门道的旧账法。那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他们倚老卖老的资本!
现在,沈素心一句话,就要废了他们的“武功”,砸了他们的“铁饭碗”!
“你……你简直是痴人说梦!”
张成第一个跳了出来,他仗着自己是二叔的远亲,指着沈素心的鼻子就骂:“你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叫记账?废除旧制?你以为你是谁!我告诉……”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沈素心,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本小小的账册。
“啪!”
那本账册,被她不轻不重地,拍在了张成的账台上。
“张管事,”沈素心的声音,冷得像冰,“与其在这里担心旧制会不会被废,不如先担心一下,你这个管事的位置,还能不能坐得稳。”
张成一愣,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便骤然一缩!
那本账册上,用木炭条,清晰地记录着他名下负责的那家绸缎铺,上个月所有的流水!
沈素心伸出纤细的手指,点在账册的最后一页上,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上个月,你负责的‘锦绣阁’,明面上盈利一百二十两。但暗地里,你利用抬高采买价格、虚报运送损耗等手段,中饱私囊,侵吞了三十七两。”
她抬起头,直视着张成那张已经开始渗出冷汗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三十七两,不多不少。”
“正好够你在城西给你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买下一座带小院的新宅子。”
张成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他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浑身僵硬,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衣衫!
她……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才刚接管账房啊!她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自己的老底翻了个底朝天?!
“我给你两个选择。”
沈素心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
“第一,把这三十七两银子,连本带息地吐出来,然后自己卷铺盖滚出汪家。”
“第二,”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杀意,“我现在就拿着这本账,去找大公子。到时候,你面对的,恐怕就不只是丢掉差事那么简单了。”
“你……”张成嘴唇哆嗦着,一个“你”字出口,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怕了。
他真的怕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明明比自己孙女还小,眼神却比刀子还要锋利、比毒蛇还要冰冷的少女,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说一个“不”字,她立刻就会将自己送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大厅里,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账房先生,都用一种看鬼般的眼神看着沈素心,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半分轻视。
他们终于明白,这位新来的沈掌柜,不是来跟他们商量的。
她是来革命的!
而所有挡在她面前的人,都将被无情地碾碎!
就在这压抑得让人窒息的气氛中,账房的大门,突然被人“砰”的一声,从外面猛地撞开!
只见汪家的大管家,那个负责府内一切杂务的刘全,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神情惊恐到了极点。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账房里这诡异的气氛,只是用一种带着哭腔的、嘶哑的声音,惊恐地喊道:
“不……不好了!”
“大公子去年重金囤下的那批蜀锦……全……全都砸在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