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残阳如血,熔金般泼洒在雕梁画栋的相府,将琉璃瓦染成刺目的猩红。**空气里弥漫着浓稠的铁锈味和火焰焚烧木料的焦糊气息,令人窒息。苏瑶跌坐在冰冷的汉白玉阶上,那身本该象征喜庆的大红嫁衣,此刻被数道狰狞的刀口撕裂,**温热的鲜血汩汩涌出,浸透了繁复的金丝绣纹,沉甸甸地黏附在皮肤上,带来绝望的冰冷触感。**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肺腑的剧痛,她纤细的手指死死攥着一柄染血的短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颤抖不止。**那双曾映着春水的眼眸,此刻盛满了惊涛骇浪般的绝望,死死盯着几步之外的身影。
她的未婚夫,陆之遥。他身姿挺拔,一袭华贵的锦袍在血色残阳下泛着冷光。他手中轻飘飘地拈着一卷明黄文书,唇角勾起一抹淬毒的冷笑,声音清晰得如同冰棱碎裂:“苏瑶,看清楚了?这便是你苏家通敌叛国的铁证!**今日,便是尔等满门抄斩,血债血偿之时!**”他身后,站着苏瑶的生母柳氏,那妇人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唯有一双保养得宜的手,紧紧绞着帕子。
**“杀!一个不留!”**府墙外,兵士们嗜血的呐喊如同滚雷般炸响,伴随着沉重的撞门声和刀剑出鞘的刺耳铮鸣,大地都在微微震颤。
**苏瑶的目光掠过陆之遥得意的脸,最终定格在生母那微微瑟缩的身影上。**一股深入骨髓的恨意与彻骨的悲凉瞬间淹没了她。她眼中最后一丝光亮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再没有半分犹豫,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那冰冷的匕首狠狠刺向自己的心口!
“噗嗤——”一声闷响,是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剧痛瞬间吞噬了所有知觉,视野急速被黑暗吞噬。她像一朵被骤然折断的红莲,重重倒在冰冷粘腻的血泊里,温热的液体迅速包裹了全身,生命正随着那刺目的红,从嫁衣上肆意蔓延开去…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幽暗的深潭底。**
**猛地,一股带着淡淡药草苦涩和阳光暖意的空气,强势地钻入鼻腔。**
眼皮沉重得仿佛压着千斤巨石。苏瑶艰难地掀开一道缝隙。
**刺目的、金灿灿的阳光,正透过熟悉的茜纱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微风拂过,窗外传来几声清脆悦耳的鸟鸣,还有远处隐约的、丫鬟们细碎的脚步声。**身下是柔软光滑的锦缎被褥,触感真实得令人心悸。**她缓缓转动眼珠,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梨木雕花拔步床顶,悬挂着那串她亲手编织的、缀着粉色珍珠的流苏风铃,正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发出细微悦耳的叮咚声。
这里是……她十年前未出阁时的闺房!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猛地坐起身,指尖下意识地抚上心口——那里光滑平整,没有一丝伤痕,只有剧烈心跳带来的震动感。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
贴身侍女翠花端着一个热气袅袅的白瓷药碗,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看到坐起的苏瑶,她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和打量**,随即堆起惯常的、带着几分刻意的笑容:“哎呀,我的好小姐,您可算醒了!真是吓死奴婢了!老爷那边都问了好几回了,让您醒了赶紧去前厅一趟呢。”
翠花的声音,药碗里飘出的苦涩气味,窗外明媚得近乎虚假的阳光……这一切都真实得可怕,却又透着一种诡异的陌生感。
重生!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十年前,苏家尚未倾覆、悲剧尚未拉开序幕的那一刻!**一股混杂着狂喜、悲愤与滔天恨意的洪流,在她心中汹涌奔腾。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尖锐的痛感让她彻底清醒,也让她眼中燃起两簇冰冷的火焰。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任人宰割!
前厅里,紫檀木的沉郁香气弥漫。父亲苏长风端坐主位,眉头微蹙,正与几位心腹家臣低声商议着什么,气氛显得有些凝重。当苏瑶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厅内的交谈声戛然而止。苏长风抬眼看来,那目光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威严,以及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瑶儿?你身子刚好些,怎么到前厅来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苏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万般情绪,莲步轻移,走到厅中。她脸上绽开一个温婉得体的微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深处那片冰冷的寒潭。**“爹,”她的声音清越,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女儿有些要紧事,想单独与您谈谈。”目光扫过厅中众人,意思不言而喻。
前世那场将她推入深渊的联姻,那看似风光、实则是陆之遥精心编织的死亡陷阱,源头就在眼前!这一次,她必须将其扼杀在萌芽!家臣们识趣地告退。厅内只剩下父女二人。“爹,”苏瑶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关于与王爷府的联姻……女儿听闻,那位小王爷为人……似乎颇有非议,行事颇为放浪不羁,风评不佳。女儿担心,若苏家贸然与之结亲,恐非良配,甚至……可能引火烧身,有损苏家清誉根基。”
苏长风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他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眼神锐利地审视着苏瑶。片刻,他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和敷衍:“胡闹!瑶儿,这等关乎家族前程的大事,岂是你一个闺阁女儿能妄加置喙的?外间流言蜚语,岂可尽信?你只需安心在闺中备好你的嫁妆,待吉日良辰出嫁便是。休要多言!”
苏瑶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沉甸甸地往下坠。**父亲的固执和轻视,与前世如出一辙。她袖中的手悄然握紧,指甲再次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清醒。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恭顺,垂首应道:“是,女儿……明白了。”
回到那间充满阳光却让她感觉不到丝毫暖意的闺房,苏瑶**倚在冰凉的雕花窗棂旁,目光穿透明净的琉璃,望向庭院中盛放的灼灼桃花。**那娇艳的粉色,在她眼中却仿佛被泼上了一层浓稠的血色。她的眼神,由最初的失望,渐渐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坚不可摧的寒冰。
父亲的路走不通,那就靠自己!命运的棋局,必须由她自己来重新落子!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相府后花园深处,假山嶙峋,藤蔓缠绕,隔绝了前院的灯火与人声。这里是苏瑶前世偶然发现的一个僻静角落,也是下人们偶尔偷懒闲谈之处。她**提着裙裾,赤足踩在微凉湿润的鹅卵石小径上,**每一步都放得极轻,如同夜色中潜行的猫。夜风拂过,带来草木的清新气息和泥土的微腥。
她的目标,是假山背后一处隐蔽的地窖入口。前世她曾听一个老仆醉酒后含糊提过,里面关着一个因“科举舞弊案”被牵连下狱的书生,据说才华横溢,却蒙受了天大冤屈。
她屏息凝神,隐在一丛茂密的芭蕉叶后,**只露出一双警惕而明亮的眼睛,仔细打量着地窖入口那把锈迹斑斑的沉重铁锁,以及周围死寂的环境。确认无人看守,她才深吸一口气,准备上前。
“深更半夜,相府千金不在绣楼安寝,倒有兴致来此荒僻之地探监?”
一个低沉而略带磁性的男声,毫无预兆地在她身后极近处响起!那声音如同冰凉的丝绸滑过耳际,带着一丝玩味和洞悉一切的锐利。
苏瑶浑身一僵,**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直窜头顶!**她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
月光吝啬地洒下几缕清辉,勾勒出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那人一身几乎融入夜色的玄黑劲装,脸上覆着半张冰冷的银质面具,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深邃如寒潭古井,仿佛能穿透层层伪装,直抵人心最幽暗的角落。**他就那样随意地抱臂倚在一棵老槐树的阴影里,姿态慵懒,却散发着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你是谁?”苏瑶的声音竭力保持平稳,但尾音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背脊几乎贴上了冰冷的假山石壁,粗糙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
黑衣人——夜无痕,低低地笑了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邪气。“我么?不过是个恰巧路过、看不得腌臜事的江湖浪人罢了。你可以叫我,夜无痕。”他向前踏出一步,月光终于照亮了他面具下勾起的唇角,那弧度带着十足的狡黠与莫测。
“你跟踪我?”苏瑶的心跳如鼓,**指尖悄然摸向袖中藏着的、那把她重生后便一直随身携带的、磨得锋利的发簪。**冰凉的金属触感给了她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夜无痕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脚步顿住,不再逼近。他歪了歪头,那双洞若观火的眸子在苏瑶脸上逡巡,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藏品。“小姐不必如此紧张。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他的声音放得极轻,却字字清晰,“只是……小姐这双眼睛里,藏的东西可着实不少。星辰璀璨,却也裹挟着凛冽风雪,暗流汹涌……看来,你绝非寻常闺中弱质。”
苏瑶心中剧震!这人……好生可怕的眼力!他竟能从她极力掩饰的眼神中,窥见重生带来的沧桑与仇恨?她脑中飞速盘算着对策,是虚与委蛇,还是……
“若小姐是为此处关押的那位‘罪人’而来,”夜无痕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话锋陡然一转,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我倒是可以顺手帮你一把。这锁,不过是个摆设。”
苏瑶瞳孔微缩:“你……为何要帮我?”她绝不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尤其在这种时候,面对这样一个神秘莫测的男人。
夜无痕嘴角的弧度加深,面具下的目光闪烁着奇异的光彩,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为何?或许……只是这污浊世道看得太久,偶尔也想看看,一颗不甘沉沦、带着风雪与星辰的心,究竟能搅动多大的风云?又或许……”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只是单纯地,看不惯某些自以为能只手遮天的‘不公’罢了。”
看不惯不公?**这句话,如同投入苏瑶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她紧紧盯着夜无痕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试图从中分辨出哪怕一丝真诚或算计。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夜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前世的孤立无援、血海深仇历历在目。如今重生,她势单力薄,想要撼动陆之遥乃至他背后的庞然大物,单凭一己之力无异于蚍蜉撼树。眼前这个神秘莫测的夜无痕,虽然危险,却可能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意想不到的助力!是引狼入室,还是借力打力?一场豪赌!
短暂而激烈的天人交战在她眼中闪过。最终,那抹决绝的寒光再次占据了主导。**她深吸一口气,迎着夜无痕的目光,缓缓地、坚定地点了点头,声音清晰而冷静:
“好。那便有劳……夜公子了。”
夜无痕眼中掠过一丝满意的、如同猎手看到猎物踏入陷阱般的笑意。他不再多言,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掠向地窖入口。苏瑶**屏住呼吸,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铁锁上看似随意地拨弄了几下,那沉重的锁头竟真的“咔哒”一声,应声而开!**整个过程快得只在瞬息之间。
夜无痕回头,朝她所在的方向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随即身影如同融入墨色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地窖门无声地敞开一道缝隙,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黑暗巨口。
苏瑶站在原地,夜风卷起她单薄的衣袂,带来一阵寒意。她看着那敞开的入口,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既有计划成功的悸动,更有对未知未来的深深忌惮。**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命运的齿轮已在她孤注一掷的推动下,彻底偏离了前世的轨道。复仇之路,踏出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步,而前方,注定荆棘密布,杀机四伏。
翌日清晨,阳光依旧明媚得不合时宜。苏瑶按捺住心中的波澜,换上得体的衣裙,再次踏入前厅。
厅内,父亲苏长风正与一人相谈。那人背对着门口,身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青布长衫,身形清瘦,却站得笔直如松。他手中握着一柄普通的竹骨折扇,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瑶儿来了。”苏长风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
青衫男子闻声转过身。
一张清癯却难掩书卷气的脸庞映入苏瑶眼帘。**眉目疏朗,鼻梁挺直,只是眼神深处沉淀着挥之不去的落寞与沧桑,仿佛被寒霜打蔫的青竹。正是昨夜地窖中那个蒙冤的书生!
苏瑶心中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击中!夜无痕果然守信!她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疑惑:“爹,这位是……?”
苏长风捋了捋胡须,介绍道:“这位是顾清羽,顾公子。他本是今科举子,才学斐然,却因一场舞弊案受到牵连,身陷囹圄。所幸天理昭昭,如今真相大白,冤屈已洗。顾公子暂时无处落脚,为父便邀他在府中暂住几日,温习功课。”
“原来是顾公子。”苏瑶上前一步,盈盈一礼,姿态优雅,“小女子苏瑶,久仰公子才名。”她的目光快速而仔细地扫过顾清羽,捕捉到他眼底那深沉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灰败与不甘。
顾清羽连忙躬身回礼,动作间带着读书人的拘谨,声音有些沙哑:“苏小姐言重了。清羽戴罪之身,蒙相爷不弃收留,已是万幸,不敢当‘才名’二字。”他的语气谦卑,却掩不住那份被现实碾碎后的颓唐。
苏瑶心中念头急转。这正是天赐良机!她展颜一笑,如同春日暖阳,试图驱散他眉宇间的阴霾:“顾公子过谦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如今真相既明,公子更当振作才是。”她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直视顾清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鼓励与期待:“不知顾公子,可还有意再战今秋科举?”**
顾清羽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被更深的苦涩淹没,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折扇,指节发白:“科举?小姐……清羽如今声名狼藉,犹如过街之鼠,况且……况且……”他声音艰涩,后面的话似乎难以启齿,显然是囊中羞涩,连赴考的盘缠都成问题。
“公子!”苏瑶打断他,声音清亮而坚定,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抚人心的力量,“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一时的困顿,岂能掩埋真正的明珠?公子之才,如锥处囊中,终将脱颖而出!若公子不弃,”她微微前倾身体,语气诚恳而郑重,“苏瑶愿尽绵薄之力,助公子安心备考,重登龙门!”
顾清羽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位明眸善睐、气度不凡的相府千金。她眼中没有轻视,没有怜悯,只有纯粹的信任和一种……仿佛洞悉未来的笃定。那目光像一簇微弱的火苗,**点燃了他早已冰冷死寂的心湖深处,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涟漪。**巨大的冲击让他喉头滚动,嘴唇翕动了片刻,最终,在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眸注视下,他眼中破碎的光芒艰难地重新凝聚,化为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他深吸一口气,对着苏瑶,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异常清晰:
“小姐再造之恩,清羽……铭感五内!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厚望!”
苏瑶心中一块巨石落地,唇角弯起一抹真心的、带着谋划得逞的浅笑。很好,这关键的一枚棋子,终于落定。
就在此时!
一个管事脚步匆匆地闯入前厅,神色有些异样,急声禀报道:“老爷,小姐!陆之遥陆公子……带着柳夫人,在府门外求见!”
“柳夫人”三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苏瑶的耳膜!
苏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底的暖意刹那间被汹涌而至的、足以冻结血液的寒冰风暴所取代!**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前世心口被匕首刺穿的剧痛仿佛再次清晰袭来!她猛地攥紧了袖中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感,才能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这场迟到了十年的、血与恨的对决,终于拉开了它猩红的序幕!
她微微侧身,目光越过厅堂,仿佛已经穿透重重门户,看到了那张令她恨入骨髓的脸。**厅内原本温和的空气,骤然间变得凝滞、紧绷,充满了山雨欲来的压抑感。**苏瑶挺直了背脊,如同即将迎战风雪的青松,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烈焰与冰冷的算计。
夜无痕的神秘莫测,顾清羽的绝地反击……而此刻登门的陆之遥与柳氏,正是检验她重生布局的第一块试金石!
复仇的棋局,正式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