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挂在草叶上，沈星晚就已挪到西头巷子摆摊。蓝布上的发圈在晨光里晃着细碎的光，粉的像桃花苞，黄的似向日葵，引得路过的婆娘频频回头。她刚给一个梳麻花辫的姑娘系好发圈，就听见隔壁刘婆子“呸”地吐了口瓜子皮。
“哟，星晚丫头今儿个又来赚大钱了？”刘婆子斜睨着她，缺了颗门牙的嘴漏着风，“昨儿个卖了多少啊？够买二斤肉不？”
沈星晚没抬头，数着手里的毛票：“刘婶，您要买点啥？新到的湖蓝色发圈，衬您皮肤。”
“谁要你那破玩意儿！”刘婆子把算盘打得哗啦响，“我可听说了，有人卖发圈赚了昧心钱，早晚要遭报应！”
周围几个摆摊的婆娘互使眼色，有人小声嘀咕：“就是，卖那么贵，指不定从哪儿弄来的次货。”“听说还是从废品站淘的材料呢……”
沈星晚捏着毛票的手紧了紧，指甲嵌进掌心。这些话像针一样扎进她耳朵里，不用想也知道是刘婆子散播的谣言。自打她来西头巷子摆摊，刘婆子的针头线脑生意就冷清了不少，眼下怕是眼红了。
“刘婶，”沈星晚抬起头，声音不高却透着股硬气，“我这发圈啥材料，大家都看得清楚。要是有人非说我赚昧心钱，那可得拿出证据来。”
“证据？”刘婆子一拍大腿站起来，蓝布褂子上的油渍在阳光下晃着光，“你那发圈洗两次就掉色，别以为大家不知道！”
她说着，竟从自己摊位下摸出个褪色的粉发圈——正是前天一个婆娘退回来的次品。沈星晚心里咯噔一下，那是她不小心混进新货里的旧款，早被她扔了，怎么会在刘婆子手里？
“大家瞧瞧！”刘婆子举着发圈在人群里晃，“这就是她卖的东西！没几天就掉色成这样，还敢卖三角钱一个，简直是抢钱！”
围观的婆娘顿时炸开了锅，有人抢过发圈细看，有人连连摇头：“哎呀，真的掉色了！”“我说咋那么便宜呢，原来是次品！”
沈星晚只觉得血往头上涌，却强压着怒火：“刘婶，这发圈根本不是我家的！我新到的货用的是上海的确良绒线，水洗不褪色，您这分明是拿旧款来冤枉人！”
“冤枉你？”刘婆子叉着腰逼近一步，唾沫星子差点溅到沈星晚脸上，“大家都看看她这张嘴，死不认账！我看你就是嫉妒我生意好，故意来抢地盘！”
“我抢地盘？”沈星晚气极反笑，“刘婶，到底是谁看不得别人好，暗地里使坏，您自己心里清楚！”
就在这时，陆战锋拎着搪瓷缸子大步流星地走来，军绿色挎包在肩头晃荡。他刚走到巷口就听见争吵声，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怎么回事？”他把缸子往沈星晚摊位上一放，目光扫过刘婆子手里的发圈，“这发圈哪儿来的？”
刘婆子见了陆战锋，气焰矮了半截，却仍梗着脖子：“陆战锋你少管闲事！这丫头卖次品坑人，我替大家打抱不平！”
“打抱不平？”陆战锋冷笑一声，伸手拿过发圈，指尖捻了捻褪色的绒线，“星晚昨天进的新货我见过，线脚密实，颜色鲜亮，跟你这个完全不一样。你这发圈毛边都开了，分明是放了很久的旧货。”
他说话时声音不高，却带着股让人信服的力道。周围的婆娘凑近一看，果然发现刘婆子手里的发圈线脚粗糙，颜色暗沉，跟沈星晚摊位上的新品判若两样。
“刘婆子，你这是干啥呢？”有个常来买发圈的婆娘皱起了眉，“我买的黄发圈洗了三次都没掉色，你这怕不是故意栽赃吧？”
“就是，星晚丫头的发圈啥质量，我们心里有数！”
“刘婆子，你这就不地道了……”
指责声渐渐盖过了刘婆子的叫骂，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指着沈星晚的手抖个不停：“你们……你们都被她骗了！她跟陆战锋不清不楚，肯定合伙坑我们！”
这话一出，空气瞬间凝固。沈星晚的脸“唰”地红了，刚想反驳，就见陆战锋往前一站，挡在她身前。
“刘婶，”他的声音冷得像冰，“说话要讲证据。星晚卖发圈光明正大，不像有些人背地里搞小动作。”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围观的人群：“大家要是不信，可以拿星晚的发圈去泡水，要是掉色，我陆战锋十倍赔偿！”
这话掷地有声，刘婆子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话来。她看着陆战锋挺拔的身影和沈星晚坚定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在众人的注视下灰溜溜地缩回了摊位。
一场风波总算平息，沈星晚却没了摆摊的心思。她低头收拾着发圈，手指还在微微发抖。陆战锋默默蹲下来帮她，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背时，她像受惊的小鹿般缩回手。
“别往心里去，”陆战锋的声音放柔了些，“这种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沈星晚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晨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洗得发白的蓝衬衫上。她突然想起刘婆子刚才说的“不清不楚”，心脏又开始不听话地狂跳。
“谢谢你，陆战锋。”她小声说，脸颊烫得厉害。
陆战锋没说话，只是从挎包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两个热乎乎的玉米面窝头：“早上没吃饭吧？先垫垫。”
沈星晚接过窝头，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底。她看着陆战锋帮她整理发圈的背影，突然觉得，就算有再多的同行嫉妒，只要有他在，好像什么困难都能挺过去。
这天下午，刘婆子没再出摊，巷子里清净了不少。沈星晚的发圈卖得格外顺利，有婆娘特意多买了两个，说是支持她。收摊时，她数着兜里的钱，比昨天还多了一块五毛。
“我送你回去吧。”陆战锋拎起她的布包，军绿色的身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可靠。
两人并肩走在田埂上，晚风吹过玉米地，发出沙沙的声响。沈星晚看着地上两人交叠的影子，突然鼓起勇气问：“陆战锋，你为啥对我这么好？”
陆战锋脚步顿了顿，回头看她时，夕阳的金辉正落在他睫毛上，映得他眼睛像落满了星星。
“因为你值得。”他说得很认真，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而且，我不想看你被人欺负。”
沈星晚的心猛地一颤，像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带着潮湿的暖意。她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手里的窝头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也许，同行的嫉妒只是开始，未来还会有更多的风雨。但只要身边有这个男人在，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远处的炊烟袅袅升起，映着晚霞的绚烂。沈星晚偷偷瞥了眼身边的陆战锋，见他也在看自己，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迅速移开视线，嘴角却都挂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就像地里的庄稼，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抽出了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