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窜入四肢百骸。
苏晚手中的空碗“哐当”一声，掉落在地，碎成几片。
她看着锦书那张没有灵魂的脸，笑了，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滑落。那笑声，在这死寂的卧房里，显得格外凄厉，如同杜鹃泣血。
锦书，你等我。等我，亲手杀了他，为你报仇。然后，再亲手……送你解脱。
这是她心中，用血和泪立下的誓言。
锦书对她的眼泪和誓言，没有丝毫反应。她只是麻木地弯下腰，将地上的碎瓷片一片片捡起，放入托盘，然后转身，如同一具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老管家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在苏晚的脸上一扫而过，最后，带着一丝满意的神色，也跟着退出了房间，并轻轻地带上了门。
整个奢华的卧房，瞬间只剩下苏晚一人。
她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冰冷的地毯上。
药效，开始发作了。
一股奇异的、带着丝丝甜腥味的暖流，从胃里升起，迅速扩散到全身。那感觉，并不难受，反而像冬日里泡在温水中一般，让她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松懈下来。
不好！
苏晚心中警铃大作！
这不是什么“静心汤”，这分明是磨人意志的毒药！
顾长渊那个恶魔，他不仅要囚禁她的身体，还要摧毁她的精神！他想把她也变成像锦书一样，只会听命行事的行尸走肉！
她猛地咬住自己的舌尖，尖锐的刺痛和满口的血腥味，让她混沌的大脑，恢复了一丝清明。
她不能睡！
她绝不能就这么认输！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四肢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无比。眼皮，也像是被缝上了千斤的巨石，不受控制地想要合上。
她知道，她必须做点什么。
她必须……再次攻击他！用最激烈的方式，让他也尝尝这“静心汤”的滋味，让他自己来中断这毒药的效力！
苏晚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意念沉入识海，疯狂地去回想刚才看到的、地牢里的血腥画面。
那烧红的烙铁，那狰狞的狼头扳指，那锦书绝望的哀求……
然而，这一次，那条连接着她和顾长渊的锁链，却仿佛被一层厚厚的浓雾隔开，无论她如何用力，都无法清晰地将那份恨意与绝望传递过去。
那碗药，在隔绝她的意志！
就在苏晚即将被无边的黑暗吞噬之际，卧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道颀长的、带着无边压迫感的身影，逆着光，缓缓走了进来。
是顾长渊。
他换下了一身玄狐大氅，只穿着一件墨色的常服，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却翻涌着比窗外风雪还要冰冷刺骨的寒意。
他一步步，走到苏晚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蜷缩在地毯上，如同败犬般狼狈的女人。
“看来，药效不错。”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的、残忍的笑意。
苏晚拼命地抬起头，用那双因为药效而变得迷离，却依旧燃烧着不屈烈火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顾……长……渊……”她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看来，本王的囚鸟，记性不错，还记得主人的名字。”顾长渊缓缓蹲下身，与她平视。
他伸出手，想要像之前那样，捏住她的下巴。
可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那一刻，他自己的身体，却猛地一僵。
一股极其陌生的、不属于他自己的、昏沉的睡意，毫无征兆地，席卷了他的脑海！
那感觉，就好像他三天三夜没有合眼，精神和身体都达到了极限。
他的眼前，甚至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
他下意识地甩了甩头，那双锐利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深深的困惑。
这是……那碗药的效力？
竟然连这种感觉，都能传递过来？
他看着苏晚那副拼命抵抗睡意，却又无能为力的倔强模样，心中那股因为失控而产生的暴怒，竟鬼使神差地，消散了几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个女人，就像一株长在悬崖峭壁上的野草，越是狂风暴雨，她就越是坚韧不屈。
摧毁她，似乎……比想象中，更有趣。
“别白费力气了。”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这‘遗忘之汤’，乃是前朝秘药，无色无味，一旦入喉，便会慢慢侵蚀人的记忆，磨灭人的意志。你看锦书，就是最好的例子。”
遗忘之汤！
这四个字，像四道惊雷，在苏晚的脑海中炸响！
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俊美如神祇，心肠却比蛇蝎还要恶毒的男人。
他竟然……亲口承认了！
“你……你这个魔鬼！”苏晚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出声。
“魔鬼？”顾长渊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寂静的卧房里，显得格外阴森，“很快，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他凑到她的耳边，用那如同情人低语般的、最温柔的嗓音，说出了最残忍的话语。
“很快，你就会忘了苏家，忘了仇恨，甚至忘了你自己是谁。”
“你会像锦书一样，忘了所有痛苦，只记得……我是你的主人。”
“你甚至会感激我，感激我让你从无边无际的仇恨中，解脱出来。”
不！
不——！
苏晚在心中疯狂地呐喊，可她的意识，却在一点点地被那股无法抗拒的黑暗吞噬。
她能感觉到，那些她刻在骨子里的、最重要的记忆，正在变得模糊……
父亲的脸，母亲的笑容，苏家一百三十口人临死前的惨状……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在被一块无形的橡皮，一点一点地，用力擦去！
不行！
我不能忘！
我绝不能忘！
就在她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顾长渊的衣袖，用那双已经涣散的、却依旧带着无边恨意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问出了那个她最想知道，也最恐惧的问题：
“苏家……满门……到底……犯了什么罪……”
“让你……要如此……赶尽杀绝……”
问出这句话，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生命力。
她的手，无力地滑落。
她的世界，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
而顾长渊，看着这个终于“安静”下来的女人，脸上的笑容，却缓缓凝固了。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因为，就在苏晚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一股同样磅礴的、不属于他的、被强行压抑了三年的血海深仇，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狠狠地，撞进了他的记忆深处！
他的眼前，再一次，被一片血色覆盖。
但这一次，他看到的，不再是别人的记忆。
而是……他自己的。
三年前，护国公府，那场冲天的大火。
以及，那个他亲手……从火场中，抱出来的，浑身是血的……
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