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冲突(1 / 1)

半月后,北境战场。

肃王军主力大营,帅帐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和金疮药苦涩的味道。一场惨烈的遭遇战刚刚结束,肃王军虽然击退了太子派系精锐的突袭,但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薛衍坐在主位上,脸色苍白如金纸,嘴唇毫无血色。他胸前的银色铠甲已被卸下,内里的黑色战袍被利箭撕裂,露出下方狰狞的伤口。军医正小心翼翼地为他处理着贯穿左胸上方、离心脏只差分毫的箭伤。每一次换药牵动皮肉,都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紧抿着唇,一声不吭,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那锥心刺骨的剧痛。

帐帘猛地被掀开,一名浑身浴血、甲胄残破的亲兵统领踉跄着冲了进来,脸上带着焦急和后怕。他顾不上行礼,直接将一份染着点点暗红、显然是从后方快马加鞭、穿越了战场才送达的紧急军报呈上。

“殿下!后方……后方军营急报!”

薛衍的眉心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他强撑着挥退军医,一把抓过那份带着硝烟和血腥味的军报。

目光扫过上面潦草却字字如刀的墨迹,薛衍的瞳孔骤然收缩!

“……半月前,许姑娘因惊悸发作,于中军帐内恢复全部记忆,情绪崩溃,欲孤身冲出军营寻仇……陶言奚将其强行拦下……后陶言奚携许姑娘悄然离营,去向不明……属下失职,未能及时察觉阻拦,请殿下责罚!”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薛衍的心尖上!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毫无征兆地从薛衍口中喷涌而出!猩红的血点溅落在染血的军报和他苍白的指节上,触目惊心!

“殿下!”亲兵统领和刚退到门口的军医吓得魂飞魄散,惊呼着就要上前。

薛衍却猛地抬手制止了他们。他死死攥着那份军报,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仿佛要将那薄薄的纸片连同上面的噩耗一起捏碎!他捂着剧痛难当的胸口,那新伤叠着旧创,此刻却远不及心底那撕裂般的绝望来得猛烈!

瞒不住了……

终究……还是瞒不住了!

阿宁她……什么都想起来了!父亲的冤屈,母亲的惨死,太子的狠毒,许家的血海深仇……还有他父亲薛长瑢,甚至以及他……在她眼中,恐怕早已成了太子一党,成了那场大火和阴谋的帮凶,甚至……是必须被清算的仇人!

她冲出去要寻仇……她要找谁?找太子?还是……找他薛衍?

巨大的恐慌和灭顶的痛苦瞬间将他淹没。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栽倒。支撑着他没有倒下的,是那份军报上冰冷的字句——是陶言奚拦下了她,带走了她!

他要带阿宁去哪里?他想做什么?

“咳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带着胸腔的震动,牵动着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更多的血沫从他嘴角溢出。他感觉自己的心,连同那个伤口一起,正在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撕开、揉碎!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而苍老,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在帐门口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衍儿。”

薛长瑢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那里。他一身玄黑蟒袍,须发微霜,眼神锐利如鹰,正静静地看着自己咳血的儿子,看着他手中那份染血的军报,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将人焚毁的痛苦和绝望。

薛衍猛地抬头,猩红的眼眸死死盯住自己的父亲,那眼神里充满了质问、痛苦,还有一丝濒临崩溃的疯狂!

“父王……”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您……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对不对?”他想起了父亲当初那句冰冷的话语——“你护不住她”。

薛长瑢缓缓步入帐内,挥手让帐内所有惊惶失措的下属全部退下。沉重的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帐内只剩下父子二人,以及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绝望。

他走到薛衍面前,目光扫过他胸前的伤口和嘴角的血迹,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但很快被惯有的深沉取代。

“情之一字,最是误人。”薛长瑢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洞彻,“你为她挡箭,为她筹谋,为她甘愿背负骂名,甚至不惜与太子一系正面冲突……可你问问你自己,你做的这一切,真能护住她吗?”

他伸出手,指向薛衍手中那份染血的军报,指尖带着千钧之力:“当她想起一切,当她心中只剩下滔天恨意之时,你薛衍,肃王府世子,太子名义上的表弟,在权力倾轧中左右逢源、试图保全所有人的‘聪明人’……在她眼里,是什么?”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薛衍的心脏!

老肃王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重锤击打在薛衍摇摇欲坠的心防上,“你以为你的欺瞒、你的周全是在保护她?不!你只是在拖延!你是在害怕!你护不住!你从一开始就护不住!”

“够了!!!”

薛衍猛地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他再也无法承受这字字诛心的指责!胸中翻腾的剧痛、绝望、不甘和巨大的恐慌彻底冲垮了他的理智!他一把抓起手边矮几上盛着半碗汤药的粗瓷碗,狠狠掼在地上!

“砰——哗啦!”

瓷碗应声而碎!滚烫的药汁和尖锐的碎片四散飞溅!

薛衍撑着桌案,剧烈地喘息着,胸前包扎的白布迅速被鲜血洇红一片,如同盛开的妖异之花。他抬起布满血丝、盈满痛苦和疯狂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父亲,声音破碎而绝望:

“那你要我如何?!眼睁睁看着她死吗?!看着她被太子的人撕碎吗?!看着她……恨我入骨吗?!”

最后一句,几乎是泣血的哀鸣。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冷静、所有的筹谋,在许佑宁恢复记忆并选择跟陶言奚离开的那一刻,在他得知消息而呕血的瞬间,已经彻底崩塌!

巨大的情绪冲击和胸口的剧痛双重袭来,薛衍眼前一黑,身体剧烈地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地向后倒去!

“殿下!”守在外面的亲兵听到动静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惊呼着扶住他软倒的身体。

薛长瑢看着倒下的儿子,看着他胸前迅速扩大的血渍,看着他苍白如纸、写满绝望的脸,眼中那惯有的深沉终于被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和凝重所取代。

他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恢复了那掌控一切的肃王威仪。他不再看薛衍,而是转身,对惊慌失措的军医和亲兵沉声下令,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不惜一切代价,救醒他!”

随即,他大步走向帐外,对着肃立在寒风中的心腹将领,声音冷冽如北境寒铁,穿透了呼啸的风雪:

“传令,全军整备!即刻拔营,随本王……动身!”

动身?去哪里?

帐内陷入一片混乱,无人知晓肃王的命令意味着什么。只有帐外猎猎作响的玄色王旗,在凛冽的寒风中,指向了一个未知而注定腥风血雨的方向。

*******

肃王军大营的混乱被强行压下。军医和亲兵们围着昏迷的薛衍,止血、灌药、施针,动作迅捷却压抑着恐慌。老肃王高大的身影立在帅帐中央,如同一块定海神石,冰冷的威压让所有人心惊胆战,不敢有丝毫懈怠。

帐内浓重的血腥气和药味混杂,压抑得令人窒息。薛衍躺在临时铺就的软榻上,脸色比身上的绷带还要惨白,胸前的血渍仍在缓慢地洇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

薛长瑢背对着这一切,负手而立,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帐帘,投向南方那片被风雪笼罩的、暗流汹涌的土地。他的侧脸线条冷硬如铁铸,唯有紧抿的唇角和眼底深处那抹难以察觉的复杂,泄露了一丝不为人知的沉重。

时间在紧张的救治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军医终于长舒一口气,抹去额头的冷汗,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王爷,世子殿下……脉象暂时稳住了!箭伤虽险,但未及心脉,只是失血过多,加上急怒攻心……需静养,万不可再动气!”

薛长瑢缓缓转过身,锐利的目光扫过儿子毫无生气的脸,最终落在军医脸上,只淡淡吐出一个字:“嗯。”

这个“嗯”字,仿佛抽走了帐内最后一丝紧绷的空气,却带来了另一种更深的、无声的沉重。

就在这时,帐帘被轻轻掀开一条缝,一个浑身裹在不起眼灰袍中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入,无声无息地跪在萧远山脚边,双手呈上一枚细小的竹管。

“王爷,南边密报。”声音低哑,几不可闻。

薛长瑢接过竹管,指尖微动,捻出里面卷得极细的纸条。展开,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却让这位掌控北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肃亲王,瞳孔骤然一缩!

纸条在他宽厚的掌中瞬间化为齑粉!

他猛地抬眼,目光如鹰隼般射向南方,那眼神里翻涌着冰冷的杀意和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陶言奚……永安城……黑松林……”他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关键词,每一个字都带着砭骨的寒意。他知道了!陶言奚带着许佑宁去了哪里!更知道了……是谁在暗中保护着那个孩子!

“备马!”薛长瑢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命令,瞬间打破了帐内刚刚平复的沉寂。他不再看昏迷的儿子,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玄色蟒袍的下摆带起一阵冷风。

“王爷!世子殿下他……”亲兵统领焦急地开口。

薛长瑢的脚步在帐门口顿住,却没有回头,声音冰冷地砸下:“留一队精锐亲卫,守着他!没本王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来打扰!他若醒了……”他的声音有了一丝极细微的停顿,随即变得更加冷硬,“告诉他,躺着!再敢妄动,军法处置!”

话音未落,他已掀帘而出,身影迅速融入外面凛冽的风雪和整军待发的肃杀之中。沉重的马蹄声如同闷雷,在北境的冻土上隆隆响起,一支玄甲洪流,在老肃王的亲自率领下,如离弦之箭,撕开风雪,朝着永安城的方向疾驰而去!目标,直指那片人迹罕至的黑松林!

**京城,东宫。**

鎏金兽炉吐着袅袅的暖香,将冬日殿宇的寒意驱散。太子萧景琰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暖榻上,指尖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白玉扳指,神情慵懒,狭长的凤眸半阖,听着下首一名暗卫的低沉禀报。

“……肃王世子薛衍,半月前于北境遭遇伏击,身中冷箭,伤势颇重。肃王萧远山震怒,已亲率玄甲军主力南下,动向……不明。”

“动向不明?”萧景琰的指尖微微一顿,凤眸睁开,里面寒光一闪,随即又化作漫不经心的笑意,“我那好舅舅,可是等闲不离的老乌龟。这次为了他的宝贝儿子,倒是舍得挪窝了?”

暗卫垂首:“属下无能,肃王行军路线极为诡秘,似有遮掩。”

萧景琰嗤笑一声,将扳指随意丢在榻上,坐起身,端起旁边温着的金樽,啜饮了一口暖酒。“遮掩?他遮掩给谁看?给孤看吗?”他放下金樽,眼神渐渐变得阴鸷,“薛衍那小子,命倒是硬。不过……箭伤?呵,真是巧啊。”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榻沿,发出沉闷的声响。许佑宁……那个该死的、本该在三年前就彻底消失的女人!薛衍在北境遇刺重伤,肃王突然反常地秘密南下……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他尚未完全掌控的联系?那个陶言奚……还有那个可能还活着的孽种……

一丝烦躁和隐隐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绕上萧玦的心头。他绝不允许有任何威胁他储位、威胁他未来皇权的隐患存在!尤其是……那带着前朝肮脏血脉的余孽!

“传孤谕令!”萧景琰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森然的杀意,“着‘影鳞卫’即刻出动!目标,永安城!给孤盯死所有进出永安城的可疑之人!特别是……陶言奚,以及任何可能与他同行之人!若有发现……”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格杀勿论!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孤要的是……干干净净!”

“是!”暗卫身形一颤,沉声领命,身影迅速隐没在殿角的阴影中。

殿内再次恢复了奢华与宁静,只有兽炉中的香灰无声坠落。萧景琰重新倚回榻上,闭上眼,但那紧蹙的眉头和周身散发出的无形戾气,却昭示着平静表象下的滔天杀机。他仿佛看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随着他的谕令,悄然撒向南方的永安城。

**黑松林,小木屋。**

炉火噼啪作响,驱散着松林深处的寒气,却驱不散屋内凝重的气氛。

许佑宁坐在唯一的木桌旁,脊背挺得笔直。她换上了一身卫峥准备的干净利落的深色布衣,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但那双眼睛,却如同寒潭深水,冰冷而沉静,再不见半分之前的脆弱与疯狂。许佑安挨着她坐着,小手紧紧抓着姐姐的衣角,小脸上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紧张和依赖,不时偷偷瞄一眼跪在姐姐面前、姿态恭谨却气势沉凝的卫峥。

陶言奚坐在稍远些的木墩上,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看着许佑宁。他深知,卫峥的出现,前朝旧部的身份,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将许佑宁彻底推向了复仇与复国交织的凶险漩涡。他带她来寻找佑安,本想给她一个支撑,却不曾想,反而将她推入了更深的激流。

“卫将军,”许佑宁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平静无波,却带着上位者般的压力,“起来说话。把你所知道的,关于太子萧玦,关于三年前那场大火的前因后果,以及……我母亲留下的所有安排,事无巨细,告诉我。”

卫峥依言起身,垂手肃立。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怀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件,双手呈给许佑宁。

“主上,此乃长公主殿下临终托付之物。殿下言道,若主上有朝一日知晓身世,重燃复仇之志,此物……或可助主上一臂之力。”

许佑宁接过那油布包裹。入手微沉,带着卫峥的体温。她一层层剥开油布,里面的东西显露出来——竟是一块触手温润、光泽内敛的墨玉令牌!令牌正面,浮雕着一只振翅欲飞、姿态睥睨的玄鸟,鸟目处镶嵌着一点殷红如血的宝石,背面则刻着一个古朴的篆字——“麟”!

陶言奚的目光触及那令牌,瞬间倒吸一口冷气,失声低呼:“玄麟令?!”

许佑宁抬起眼,看向陶言奚:“陶先生认得此物?”

陶言奚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玄麟卫……这是传说中前朝皇室掌控的、最神秘也最强大的一支暗卫力量,直接听命于皇室,行踪诡秘,势力盘根错节,据说……据说在前朝覆灭时便已销声匿迹!这玄麟令,便是号令他们的信物!晚棠老师她……她竟然……”

卫峥沉声道:“陶先生所言不错。玄麟卫并未消亡,只是化整为零,隐于市井江湖。长公主殿下……便是这玄麟令最后的执掌者之一。殿下临终前,将此令交予末将,并留下遗命:此令所藏,非为复国,只为……血仇得报之日,助主上斩尽仇寇,护佑少主余生平安!”

只为血仇!不为复国!

许佑宁的手指缓缓摩挲着那冰凉而沉重的墨玉令牌,感受着玄鸟振翅的纹路和那颗血目带来的凛冽杀意。母亲最后的苦心,这沉重的力量,还有卫峥口中那句“斩尽仇寇”……所有的一切,都在她冰冷的心湖中激荡起滔天巨浪。

家仇国恨,复仇之路,似乎在这一刻,被这枚小小的令牌,赋予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可能性!但同时,也意味着更深的凶险和更沉重的责任!

她抬起头,目光如电,射向卫峥:“告诉我,太子他为何非要置我父母于死地?仅仅因为母亲的前朝血脉?”

卫峥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和冰冷,仿佛淬了毒的寒刃,他一字一句,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传来:

“因为,他怕!他怕的不是前朝血脉,而是……”

**与此同时,距离黑松林不足三十里的一处荒废驿站。**

几匹快马在风雪中疾驰而至,溅起大片的泥雪。马上骑士皆着紧身黑衣,面容普通,却眼神阴鸷,动作矫健无声,如同暗夜中的蝙蝠。为首一人勒住马缰,锐利的目光扫过驿站残破的墙壁和地上几道浅浅的、几乎被新雪覆盖的车辙印。

他翻身下马,蹲下身,手指捻起一点车轮碾过留下的、几乎难以辨认的泥土,凑到鼻尖嗅了嗅。随即,他抬起头,望向黑松林的方向,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充满血腥味的狞笑。

“找到痕迹了。目标……就在前面那片林子里。”他挥了挥手,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散开!围过去!主上有令——”

“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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