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学医(1 / 1)

一连几日,许佑宁都感觉自己像个被精心圈养起来的废物。

薛衍的军帐成了她的“囚笼”——虽然布置得舒适,有厚实的兽皮毯子,有温热的饮食,甚至还有他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几卷闲书。薛衍每日处理军务之余,总会抽空回来,有时是陪她用饭,有时只是静静坐在一旁看公文,目光偶尔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占有和安心。亲兵们更是把她当成了易碎的琉璃盏,连送水进来都轻手轻脚,眼神恭敬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

这种被当成菟丝花般呵护的日子,让许佑宁浑身不自在。骨头缝里的酸痛虽然减轻了些,但手脚依旧发软,力气似乎被抽走了大半,走几步路就觉得气短心慌。更让她烦躁的是脑子里那团混沌的迷雾,关于过去的记忆依旧破碎不堪,只有一些零星的、强烈的片段在闪回——比如集市的热闹喧嚣,比如马蹄下奋不顾身扑救的身影……那个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人于危难的自己,与如今这个连洗澡都要人抱起来的“娇弱”形象形成了巨大的讽刺。

“失忆一次,还大病一场,就把我变成这样了?”许佑宁坐在铺着厚垫子的矮榻上,看着自己白皙却明显透着虚弱的手掌,秀气的眉头紧紧拧起,一股强烈的自我厌弃涌上心头。她讨厌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讨厌像个累赘一样被供养着。

不行!她猛地站起身,眼前却是一阵发黑,扶着旁边的矮几才勉强站稳。深吸了几口气,压下那股眩晕感,许佑宁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她不能就这么待着!

她掀开帐帘走了出去。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适应了一下。营地里一片热火朝天,士兵们喊着号子搬运物资,修理兵器,检查马匹,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和一种紧张的临战气息。这种充满力量感的忙碌景象,更衬得她像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许佑宁深吸一口带着凉意的空气,挺直了腰背(虽然腰眼还在隐隐作痛),朝着不远处一群正在整理捆扎粮草麻袋的士兵走去。那些士兵看到她走过来,都愣了一下,随即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恭敬地行礼:“许姑娘!”

他们的眼神里带着好奇,也带着昨日那场“风波”后难以掩饰的探究。许佑宁努力忽略那些目光,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有力:“各位大哥辛苦了。”

“不敢不敢,姑娘言重了。”一个看起来像小头目的老兵连忙摆手。

“我……看大家都很忙,”许佑宁的目光扫过堆积如山的粮草、沉重的麻袋和士兵们汗湿的额头,语气带着一丝恳切,“我身上好些了,总不能一直闲着。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力气活也行,跑腿传话也行,或者……缝补浆洗?什么都行,你们随便提,别客气!”

她一口气说完,眼神亮晶晶的,带着一种急于证明自己并非废物的倔强。

士兵们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有些傻眼。帮忙?让这位……这位被将军捧在手心里、昨夜还……咳咳……连站都站不稳的姑娘来帮忙干粗活?开什么玩笑!将军知道了怕不是要扒了他们的皮!

那小头目反应最快,脸上堆起憨厚的笑容,连连摆手:“哎哟,许姑娘您这是折煞我们了!这点粗活哪用得着您动手!您身子金贵,还是好好歇着,养好了精神头要紧!”

“是啊是啊,姑娘您快回去歇着吧!”

“这太阳大,晒着不好!”

“营地里乱糟糟的,别磕着碰着您!”

士兵们七嘴八舌地附和着,话里话外都是婉拒和让她回去休息的意思,态度恭敬得近乎惶恐。

许佑宁脸上的期待一点点褪去,换上了失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难堪。她知道他们是好意,但这种被彻底排除在外、当成无用之人的感觉,像针一样扎着她。

她不死心,又走向正在擦拭兵器的士兵堆。结果如出一辙,士兵们手忙脚乱地把锋利的兵器往身后藏,嘴里说着“刀剑无眼”“不敢劳烦姑娘”之类的话。

她走到正在给马匹梳理鬃毛的马夫身边,马夫吓得差点把梳子扔了,连声说马厩气味重,怕熏着她。

她甚至走到了伤兵营附近,想看看能不能帮忙照顾伤员。结果还没靠近,就被一个面熟的军医眼疾手快地“请”了出来,老军医苦口婆心:“许姑娘啊,您自己身子还没好利索呢!营里病气重,您可不能再沾了!快回去歇着吧!”

一圈下来,许佑宁碰了一鼻子无形的软钉子。所有人都对她客客气气,却没有任何人给她派哪怕一丁点活儿。她就像个透明又碍事的花瓶,被小心翼翼地供着、护着,也隔绝着。

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站在营地中央,看着周围忙碌的身影,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一种巨大的、被剥离的孤独感涌了上来。她不属于这里,不属于这个充满力量的世界。她是谁?她存在的意义是什么?难道就只是薛衍帐中那个需要被精心照顾的“娇弱美人”?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辅兵扛着一个看起来不算特别大的药箱,正费力地想搬到另一辆刚装好物资的马车上。箱子似乎有些分量,辅兵身材瘦小,脚步有些踉跄。

许佑宁眼睛一亮!这个看起来她应该能行!她几乎是小跑着冲了过去,在那辅兵惊愕的目光中,不由分说地伸出双手抓住了药箱的另一边:“我来帮你!”

“姑……姑娘!使不得!”辅兵吓得魂飞魄散,脸都白了,想松手又不敢松手,怕砸到她。

“没事!这个不重!”许佑宁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想帮他把箱子抬起来。然而,她高估了自己此刻的身体状况。那药箱的重量远超她的想象,刚一发力,腰腹和手臂的酸软无力感骤然袭来,眼前又是一阵发黑,脚下虚浮,非但没帮上忙,反而整个人被那箱子带得往前一栽!

“小心!”一声惊呼响起,带着紧张。

就在许佑宁以为自己要狼狈摔倒时,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及时伸了过来,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同时另一只手轻松地接过了那个沉重的药箱,随手放在了马车上。动作流畅而有力,仿佛那箱子轻若无物。

许佑宁惊魂未定地抬头,撞入一双带着无奈和担忧的深邃眼眸——是薛衍。他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眉头微蹙地看着她。

那个瘦小的辅兵早已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将军恕罪!将军恕罪!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没拿稳……”

薛衍挥了挥手,示意他起来退下。他的目光始终锁在许佑宁身上,看着她因用力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额角渗出的细汗,还有那双眼睛里尚未褪去的倔强和此刻浓重的失落与难堪。

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就这么想找点事做?”语气听不出喜怒,却让许佑宁的心猛地一沉。完了,又要被说教了。

然而,薛衍并没有责备她。他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对旁边一个亲兵吩咐道:“去请军医令过来,就说……许姑娘这几日总觉疲乏无力,请他再仔细瞧瞧。”

薛衍那句“再仔细瞧瞧”让许佑宁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果然,他还是把她当成一个需要时时看护的、易碎的病人。那种被轻视、被否定的感觉,比刚才被所有人婉拒帮忙更加尖锐地刺痛了她。她猛地甩开薛衍扶着她胳膊的手,动作带着一股压抑的倔强。

“不用瞧!”她声音有些发颤,却异常清晰,带着破罐子破摔的执拗,“我好得很!就是闲得骨头都软了!你们不让我做事,我就自己找事做!我就不信,我连个箱子都搬不动!”她说着,竟又赌气似的伸手去够那个放在马车上的药箱。

薛衍眼疾手快,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他的手掌宽大有力,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掌心粗糙的薄茧摩擦着她细腻的肌肤,带来一阵微麻的触感。

“够了!”薛衍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他看着她因羞愤和委屈而泛红的眼眶,看着她强撑着不肯示弱的倔强模样,心头那股无名火却又奇异地被一种更深的心疼压了下去。他并非不理解她的感受,那个能在马蹄下救人的许佑宁,骨子里就刻着骄傲和不甘人后。只是她的身体……

“跟我来。”薛衍不容分说,拉着她的手腕,大步朝伤兵营的方向走去。他的步子迈得大,许佑宁被他拽得踉跄了几步,腰腿的酸软让她几乎跟不上,只能咬着唇,憋着一口气,跌跌撞撞地被他拖着走。

一路上,士兵们纷纷侧目,看到将军脸色不虞地拉着脸色同样难看的许姑娘,都吓得低下头不敢多看。伤兵营里弥漫着药味和淡淡的血腥气,呻吟声和压抑的咳嗽声此起彼伏。军医令正指挥着几个医童给一个伤兵换药,那伤兵大腿上狰狞的伤口皮肉外翻,鲜血染红了布巾,触目惊心。

薛衍在离那病床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松开了许佑宁的手腕。他微微侧身,高大的身影将她挡在身后些许,隔绝了部分血腥的画面,但那股浓重的药味和惨烈的景象还是清晰地冲击着许佑宁的感官。

“看见了吗?”薛衍的声音低沉地在她耳边响起,不再是之前的愠怒,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你觉得自己力气恢复了?能搬箱子了?”他指了指那个痛苦呻吟、伤口深可见骨的伤兵,“那好,去。帮军医按住他,换药。或者,去那边,”他指向角落一个木盆,里面泡着染血的纱布和绷带,“把那些东西洗干净。”

许佑宁的脸色瞬间褪去了血色,变得苍白。眼前的景象远比想象中更加直接和残酷。那血肉模糊的伤口,那痛苦的呻吟,那刺鼻的血腥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强忍着呕吐的冲动。身体里那点微弱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连站稳都有些困难。她终于切身体会到,自己此刻的身体状态,在这种需要体力和意志的地方,是多么的不堪一击。搬箱子?简直是笑话。

巨大的挫败感和自我厌恶再次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垂下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肩膀微微颤抖。

薛衍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体,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忍。他知道这很残忍,但唯有让她亲眼看清现实,才能打消她那些不顾后果的念头。他伸出手,这次不再是强硬的拉扯,而是轻轻地、带着安抚意味地按在了她微微颤抖的肩上。

“阿宁,”他的声音缓和下来,带着一种无奈的低叹,“逞强,解决不了问题。你的身体需要时间恢复,急不得。”

就在这时,一直在忙碌的军医令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匆匆交代了几句,擦了擦手上的血污,快步走了过来。这位老军医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扫过许佑宁苍白的脸色和虚浮的脚步,眉头就皱了起来。

“将军。”他向薛衍行礼,目光却落在许佑宁身上,带着医者特有的审视,“许姑娘气色不佳,脉象虚浮,元气大伤之相未复,最忌劳神费力,更不宜沾染病气血腥。此地污浊,还是请姑娘速速离开为好。”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直接给许佑宁下了“逐客令”。

许佑宁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老军医的话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脆弱的自尊上。她咬着唇,几乎要忍不住掉下泪来。废物,果然是个废物。

薛衍按在她肩上的手微微用力,稳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看向军医令,神色平静:“陈老说的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忙碌的景象,话锋却是一转,“不过,阿宁心系将士,不忍见他们受苦,总想尽一份心力。她虽体弱,不便接触伤患,但……做些力所能及的后方事务,比如辨识药材、分拣包扎用的干净布条、或是协助誊录医案,整理药方名录……陈老以为如何?这些活计,不费力气,也无碍养病,或许还能让她静心凝神,于恢复有益?”

薛衍这番话,说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在替一个关心伤兵营的“热心人”寻求一个合适的安置方式。他没有用命令的口吻,而是征询军医令的意见,既给了老军医面子,又为许佑宁找到了一个台阶,更重要的是,为她指出了一条“力所能及”的路。

军医令陈老微微一怔,目光在薛衍平静的脸和许佑宁骤然抬起的、带着一丝微弱希冀的眼眸之间转了转。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沉吟片刻。将军亲自开口,给这位身份特殊的姑娘安排点事做,他自然不好直接拒绝。而且,将军说的这些事……确实不费力气,也远离了血腥和病气,甚至……整理药方名录,誊录医案,若这姑娘识字懂些药理,说不定还真能帮上点小忙?

“嗯……”陈老缓缓点了点头,脸上严肃的表情松动了些,“将军思虑周全。辨识药材、分拣布条、誊录文书……这些琐事,倒是不妨事。只要姑娘量力而行,不勉强,不耽搁休息便好。”他看向许佑宁,语气也温和了些,“姑娘若有心,老朽便让手下的医童分些轻省的活计与你。只是切记,一旦感觉不适,立刻停下,万不可逞强。”

峰回路转!

许佑宁猛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瞬间涌上激动的红晕,那双原本盛满失落和泪意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像落入了星辰!她看向薛衍,眼神复杂,有感激,有意外,更有一种终于被“看见”、被理解的释然。原来……他不是要彻底否定她,他只是……在用他的方式保护她,同时也在帮她寻找一个出口。

“我……我可以!我一定量力而行!谢谢陈老!谢谢……将军!”她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朝着军医令和薛衍分别行了个不太标准的礼。虽然只是些“琐事”,但对她而言,这意义非凡!这代表着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供养的废物,她终于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去触碰这个世界,去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

薛衍看着她骤然亮起的眼眸和那掩饰不住的雀跃,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他松开按在她肩上的手,对陈老微微颔首:“那就有劳陈老了。”他转向许佑宁,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片刻,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去吧,跟着医童,听陈老安排。记住,量力而行。”最后四个字,他加重了语气。

“嗯!”许佑宁用力点头,像只终于被放出笼子的小鸟,迫不及待地看向陈老身边一个看起来比较机灵的年轻医童。那医童接收到军医令的眼神示意,连忙上前,恭敬又不失好奇地对许佑宁道:“姑娘请随我来。”

看着许佑宁跟着医童走向药材堆放和文书处理区域的背影,虽然脚步依旧有些虚浮,但脊背却挺得笔直,充满了久违的生机,薛衍眼底最后一丝冷硬也悄然化开。他转向陈老,郑重地抱了抱拳:“陈老,佑宁……就拜托您费心照看一二了。”

陈老看着这位位高权重、杀伐决断的年轻将军此刻眼中流露出的真切恳求,心中了然,捋须道:“将军放心,老朽心中有数。许姑娘心善,能做些事,对她心绪也是好的。”

薛衍不再多言,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正小心翼翼拿起一株草药、神情专注地听医童讲解的纤细身影,转身大步离去,玄色的披风在晨风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伤兵营角落的药材堆旁,许佑宁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根干枯的、带着特殊清苦气味的根茎,耳边是医童絮絮叨叨的讲解:“……这是三七,止血化瘀的圣药,你看它的断面,呈铜钱纹……”她听得极其认真,手指轻轻摩挲着粗糙的根皮,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生机。虽然只是分拣药材,虽然只是最简单的誊抄,但这久违的、专注于一件事的感觉,让她那颗因无力感而焦躁不安的心,终于缓缓落回了实处。

阳光透过营帐的缝隙洒进来,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那苍白中透出的红晕,比任何胭脂都要生动。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关在帐中的“娇弱美人”,她终于找到了在这片充满铁血与汗水的天地里,属于自己的一寸立足之地,哪怕微小,却意义非凡。

最新小说: 退亲后我成了疯王的掌心娇 万人迷掉马后,偏执大佬们争着宠 从负星光开始 只对你而已 万安弈局 飞顿与顾珍 医生,我的老婆大人 第五个季节 云起霜凝 人生七年的罗曼蒂克